002章心

暮色苍茫,苏落二人才赶到凉州城外,只是城门关闭,他们今晚只能在外投宿,明日早起进城。

 苏落就想感谢守城官他八辈祖宗,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把城门关闭,这样,她就可以和胡子大侠再多些时候相处,她假装非常失望,假装着急进城,假装忧心如焚。

 胡子大侠手一挥,拔步在前,她就颠着小跑喜滋滋的跟上,重新上了官道,官道旁零星几家客店,都是为城门关闭之后无法进城的行旅之人准备,一伙计正在自家店门口迎客,知道这个时辰正是上客之时,并且附近还有几家客栈,怕自己的门脸不醒目而错过财神爷,见苏落和胡子大侠到来,伙计堆满笑迎去,询问是否住店,苏落点头,伙计立即道:“您二楼请,都是干净宽敞的房间。”

 苏落迈步而进,忽然想起胡子大侠,转头问:“大侠,你住于何处?”

 她再次假装自己如此之问完全是随口一说,并无其他目的,撒谎对于谍人,手到擒来,保证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胡子大侠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尘土,听苏落问,非常自然道:“此处吧。”

 苏落就忍不住抿嘴笑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她的窃喜,把头扭过去对着伙计,心情好,顺手打赏伙计一颗银锭,伙计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哈腰,不尽阿谀。

 投宿先得吃饭,作为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苏落豪爽的做东,只是吃饱之后,胡子大侠却率先结账,苏落抵死不肯,说好的自己请客,大侠淡淡道:“留着你的银钱买些头面,穿戴太素了,虽然说天生丽质难自弃,还是需要一些点缀,插花戴朵,这是女人的权力,不用岂不是浪费。”

 苏落下意识的摸摸脑袋,习惯如此,早晨绾个发髻她都嫌麻烦,更别说插戴那些珠翠,不过,被他关心真好。

 “敢问您高姓大名?是凉州人吗?作何营生?”

 对方微微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区区小名,不足为道,在下商人,你是哪里人?”

 苏落不答反问:“你为何不问我作何营生?”

 他捏着茶杯,吹开浮在上面的一片茶叶,头也不抬道:“你这样的姑娘家,不需要作何营生。”

 本是一句不漏痕迹的夸赞,没有哪个美人不是锦衣玉食,除非她自己不喜欢,但在苏落听来却是严重的歧视妇女,撇撇嘴,“你错了,我有自己的事情做。”

 对方微微抬头而问:“那么你?”

 苏落坏坏的一笑,“吃喝嫖赌抽,外带坑蒙拐骗偷,你猜我做什么的?”

 他以为苏落在说笑,仰着脑袋装着琢磨,配合的取笑道:“你也是商人。”

 苏落蓦然愣住,何时何人给商人下了如此不堪的定义?她以为只有墨宗人才如此,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对方自己解释:“商人大抵这样,吃喝嫖赌是为了应酬,坑蒙拐骗是经营的手段。”

 苏落兴奋道:“这么说我们两个是同行。”她兴奋的是,自己谍人的无恶不作,其实是社会普遍现象,心里突然平衡,再也不妄自菲薄。

 已经酒足饭饱,捎带喝了两壶茶,间或?乱惑吐岬姆匣埃?南吕锟矗?傧胪涎硬簧下ィ?ㄓ杏媚愦蟛?傅亩?霉玫娜?糇拥乃睦岩?奈逡棠锏牧?印?庋?系姆匣白魑?疤猓?弈魏苁缗?恼酒穑?芙?墓笆指娲牵?茕烊鞯淖?砩下ィ?苁?涞慕挪匠林亍?p>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站在镜前左右的照,实在没有什么首饰点缀,就把长发结成辫子,辫梢系了根红丝线,然后端坐在椅子上,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那人还没有来敲她的门,饭也吃了茶也喝了,灯火暧暧,按那些手抄本上故事的发展,此时该是男主角来敲女主角的门,装作睡不着、故意醉酒、来叮嘱夜里小心,或是送来一壶他自己沏的梅枝上的春雪,什么都可以。

 她忽然站起,自言自语:“或许,他不晓得我的房间。”马上这个脑残的推断被自己打翻,他可以去问小二的。

 “或许他害羞,那么我去敲他的门。”继而这个更白痴的论断再次被她自己打破,他一个大男人害羞,你一个小姑娘不害羞?究竟是日月逆转还是阴阳失衡呢?

 只是一刹那的迟疑,她已经推门而出,分明脑袋里还在考虑这样做是否合适,腿已经站在那人的门口,墨宗内的女子都修《女论语》,此时她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淑女乎。

 当当当!习惯了谍人生活,敲门都是这样有规律,或三或六,不超过九。

 “请进!”那人非常平静的在里面道,此时苏落却犹豫了,进去说什么呢?三更半夜,一个姑娘家闯进一个男人的房间,会不会让他感觉我轻浮?一旦他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呢,招妓还得需要个皮条客呢,我就这样自己送上门来,民间都说,好货不上门、上门没好货,如此岂不是降低了自己。

 迅疾退后,嗖嗖跑回自己房间,心跳如撞鹿,大口大口的喘气,没等缓过神来,自己的门却被敲响。

 “谁?”她心里倏地一下,希望是他,一定是他。

 “苏姑娘,睡下了吗?”真的是他。

 苏落又懵了,究竟该说自己睡了还是没睡?说没睡等于承认刚刚去他那里敲门的是自己,也就变相的承认自己非好货。可是说睡下他必定会失望而去,只怕更失望的是她自己。

 睡?没睡?睡?没睡?睡?没睡…撕碎了桌子上的那本艳情小说手抄本,还是没有确定如何回答。

 吱嘎!门被他推开,苏落身子一颤,转头瞪着他,脸都变色,惶惶然不安,双手绞在一起。

 那人也看她,相距不到十步的距离,门口灯火昏黄,他高大的身影嵌在门框里,仿佛一座雕像,美轮美奂。

 “我以为,刚刚敲门的是你,是以过来看看,我敲了门你却不开,怕你出事,冒昧撞门,见谅,你歇息吧。”

 他转身就走,苏落心里嘀咕着,不冒昧,不用见谅,等醒悟过来追去,只听他的门哐当一声关闭。

 苏落杵在走廊上不知进退,这时从她身边走过两个客人,或者是因为她貌美,或者是因为她木木的站着诡异,总之多看了她几眼,她有些难为情,仰头看着屋顶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感叹完回去自己房间。

 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上下左右的不停的找,另外一个奇怪的问:“你作何?”

 那个答:“找月亮。”

 另外一个:“…”空荡荡的走廊里唯听风啸。

 苏落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冥想,假如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两个刺客,然后自己大声疾呼,他会不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救自己呢?

 她又拿出一个手抄本,翻一页便说:“会。”再翻一页说:“不会。”

 在会与不会之间较量,没等一本书翻完,乌鸦嘴再次显灵,窗户啪嗒一声,很轻,两个黑衣人在地上打个滚,眨眼就站在她的床前,按正常的反应,她应该大声惨叫“救命”按不正常的反应,她也应该大声惨叫“啊”只是她竟然莫名其妙的高兴,嘴角分明在笑。

 那两个不速之客立即过来抓她,房门却突然被撞开,胡子大侠再次天神般降临,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看两个黑衣人已经把苏落架起,他手臂往前一递,苏落根本没有看见他手里有任何兵器,却见一股白光袭来,人随之而到,迫使那两个刺客放开苏落去战他。

 “你们是谁?为何杀我?”他问,苏落奇怪,人家分明想杀的是我,为何说杀他?

 两个刺客道:“您若是束手就擒,这话随着咱们回去问皇上吧。”

 两个刺客直言,是发现胡子大侠已经猜出他们抓苏落的目的,面对他这样的睿智之人,狡辩是徒劳,所以就据实相告。

 胡子大侠拂袖而怒:“我与朝廷素来无瓜葛,你们找错人了。”

 两个刺客奸笑:“我们耗费一整年的时间,不会错。”

 对方是有备而来,多说无益,胡子大侠身子一晃,苏落只见一条白线射去,随之那两个刺客噗通通倒地,一个割断了咽喉,另个心口汩汩冒血,惊得她目瞪口呆,从无见过一个人功夫如此厉害,他徒手竟然把两个刺客片刻杀死。

 胡子大侠命令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走哪里?没等问,他已经匆匆回去自己房间,不多时穿好衣服,过来夹着还在发呆的苏落,从窗户飞出,寻了自己的马,疾驰而去。

 跑了许久,眼看后无追兵前无堵截,唯有茫茫夜色,两个人才下马歇息,头顶是灿灿星光,脚下是软绵绵的沙子,寻了一处避风的所在,两个人坐下。

 “他们为何要杀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苏落还在纠缠那两个刺客是冲她而来,仿佛被暗杀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大侠纠正:“他们不是杀你,是杀我。”

 苏落不明所以,“可是他们闯入的是我的房间。”

 大侠耐心的解释:“如果他们真想杀你,你就不会在这里同我说话,之所以闯入你的房间,是之前这两个人跟随我们,以为我们是同伙,或者想用你威胁我,或者他们以为我们两个同处一室。”

 同处一室?是不是等于关系亲密?是不是等于耳鬓厮磨?是不是等于同床共枕?苏落脸腾的发热,为自己一连串的推理害羞,这两个刺客一定误会自己和胡子大侠是情侣,多么可爱的刺客,她没皮没脸的想,接着又想感谢人家的八辈祖宗。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杀你?”

 大侠道:“锦衣卫,为何杀我却不知。”

 锦衣卫?不就是专门替皇上调查、暗杀的特务?

 “你经常杀人吗?”她再问,是觉得大侠杀人的手法过于利落。

 大侠突然就凄楚的一叹:“已经有十七年没杀过人。”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直至午夜过后,苏落口中嘟嘟囔囔,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阳光刺目,鸟儿啼鸣,苏落猛然惊醒,左右看看,此地是一沙漠绿洲,河水漾漾泛着微波,鸟儿在枝头唱歌,只是胡子大侠不见了踪影,她忽地坐起,发现身上盖着胡子大侠那件黑袍子。

 她起身四处去找,看见很多凌乱的脚印,这里分明有一场打斗,她猜测,差不多是锦衣卫寻来,忽然担心,他究竟把敌人引开?还是遭遇不测?

 苏落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他都没有回来,自己再不离开,不是饿死也得冻死,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跟对方道个别,再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实际上这个想法太过纯洁,她的少女情怀已为这个人徐徐打开。

 感情这种事情就像生病,有的是突发,有的是慢慢累积而成,只是若想病愈,却是一件抽丝的过程,苏落的“病”来的突然,她无法预期何时才能痊愈。

 “阿嚏!”

 真的病了,她怀抱胡子大侠的袍子,往凉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