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私下的怨言

(二)

 “妈,到家了,你看,房子漂亮吧。”

 他们到家了,文龙拿钥匙开了门,这房子是他们结婚时买的,文龙出了十万块,小雪娘家出了十万块,给他们付了房了首付,然后用文龙的工资做了房子按揭贷款,准备十五年还清,但是现在按文龙的收入,他们提前还清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文龙很想买辆车,深圳太大了,公交车又经常堵车,他们住的地方离各自上班的地方又远,所以文龙打算也用按揭买辆车,这个计划本来马上要实施的,但是因为公公的意外过世,就一直耽搁下来,一直没有提起。

 老太太走了进去,在他们的房子里转悠着。

 他们一共是一百三十多平方,三室两厅,两间客房,一间主卧,一个书房,还有一个客厅,现在两个人没有孩子,所以一百多平方的房子,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老太太每间房都看了一遍,回到客厅,对文龙说道:“毛龙,你这房子好,你真有出息,真本事,我去过你表哥家,他在徐州买了房子,一家五口人,住在五十平方的房子里,全家人都睡在一间房子里,我去他们家里,都没地方转身,可怜哪,那样的房子都花了二十多万呢。”

 她啧啧的看着他们的房子感叹。

 文龙笑了笑,对老太太说道:“妈,深圳这边的房子就更贵了,这房子你猜多少钱?”

 “多少?”

 老太太笑笑。

 文龙伸出八个指头,对她说道:“妈,八十多万哩。”

 “哎呀,我儿真有本事,这么年轻就买了这么大的房子,我儿真有本事。”

 老太太开心得不得了,小雪闷声站在一旁,听得心里就不是滋味,想着老太太就没有想过这房子的首付她们家也出了一半,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如果多付点首付,那么就不用借银行那么多钱,他们现在每个月还五千,其中只有两千是买房子的钱,三千是给银行的利息,如果当初公公婆婆拿点钱出来给他们多付点首付,也不致于现在辛苦给银行打工,但是当时给公婆说,他们却一个也拿不出来,只说家里没钱,钱都供两个儿子读大学了,小雪一直也没有怪老人没拿钱出来,但是现在听到她老是说儿子有本事,她心里就挺不是滋味,好像这房子是文龙一个人买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要知道,这房子的按揭是文龙每个月付的,家里其它的开支基本上就是用的她的工资啊,这房子是夫妻两个人共同的。

 但是心里难受归难受,面子上小雪却不敢反对半句。她笑了笑,走上前去,想起家里冰箱里没有什么菜,如今老太太来了,无论如何要带她带外面吃一顿好的,这也是她做媳妇的心意。

 这样一想着,小雪便走上前去,对老太太说道:“妈,我们到外面吃饭去吧。”

 她不敢看老太太的脸,不知道什么缘故,总觉得老太太像狼外婆一样,对她总是阴着一张脸,她老公死了,她肯定怪罪于她,怎么可能对她不怨恨,小雪虽然没有勇气看自己的婆婆,但是总觉得婆婆是恨她的。

 老太太果然说道:“哎哟,到外面去吃做什么,这么浪费啊,这个当家啊,可要精打细算的,你们附近有菜市场吧,我去买菜去,你们歇着,我去买菜。”

 她说着就把她从农村老家提过来的篮子清空,里面什么煎饼,鸡蛋,馒头,辣罗卜,咸豆子一大堆,她全部拿出来,摆在他们家的桌子上。

 这桌子是平常来客人了,放点水果之类的,如今放着这些土特产,那些东西原本就有着气味,再加上在火车上沤了那么久时间,如今打开来,就在他们客厅里发出浓重的气味来,那气味怪怪的,根本就不是香味,怪怪的,像一股尿騒味。

 小雪闻得难受极了。

 李文龙却笑道:“妈,就是这种味道,咸豆子的味道,好香好香。”

 老太开心极了,对他说道“想吃不?”

 文龙说道:“好,吃一点。”

 老太就开心说道:“这里有煎饼,我给你卷一张煎饼,里面包一根大葱,再加上一点咸豆子,对了,妈还带了狗肉过来,煎饼卷大葱,加上狗肉,那叫一个香啊,毛龙,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样吃哩。”

 老太麻利的给文龙卷上一张煎饼,送到他手里。

 文龙咬了一口,连声说:“香,香!”

 小雪在一旁看着,在她的眼里,她是无法理解的,一根生大葱竟然也能吃下去,几颗发臭的咸豆子也觉得香,还有狗肉,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狗肉,她们南方根本从来不吃狗肉的,狗怎么能吃呢,狗是人类的忠实伙伴,怎么能吃它们的肉?对于这一些,她都无法理解。

 但是看着自己的老公,在那里大口嚼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突然也就不计较了,想着婆婆来了是对的,文龙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再也不呆呆的出神,再也不独自难过了,小雪松了口气,对自己道:“婆婆来了就来了吧,好好待她,老太太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她来了老公也开心,来了就来了。”

 这样一想着,小雪便也放宽了心,她想到,看来选择妥协是对的,她以前真是大错特错了,想着自己的小家这样下去不行,总有一天会散伙,所以选择抗争,结果呢,公公死了,这样大的变故差点毁了她和文龙的生活,所以她再也不抗争了,她打算妥协,就像现在这样,她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老人也不容易,日子既然要过下去,那就尽量往好里过。

 这样一想着,她便笑了笑,走上前去,对老人说道:“妈,谢谢你带了这么多家乡的特产过来,文龙一直心心念念着想吃呢,妈,厨房在那边,我把这些东西搬过去啊。”

 她说着就要动手把那些瓶瓶罐罐塑料袋子全拿过来,气味熏人,她需得屏住呼吸才不致于让自己难受。

 老太看她一眼,很想给她一个笑脸,可是实在做不出来,她便看着儿子,嘴上却对小雪说道:“没事的,你放在那,文龙现在还在吃呢,让他吃饱了,我来收拾,这是自己家,我转一圈就熟了。”

 小雪见她这样说了,仿佛她现在马上把这些东西搬到厨房去就是不让文龙吃了一样,所以只得讷讷的笑着把那些东西重新放到桌子上,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有说有笑,没她什么事,又看了看时间,马上要到下午上班的时候了,她想着已经扣了上午的工资,难不成下午也扣了啊,看到老太这么开心,文龙估计下午也会请假了,想着家里两个人总不能同时请一天假,这样一想着,便说道:“文龙,我要上班去了,这样吧,你陪妈在家里,一会带妈到外面去吃饭,我上班去了。”

 文龙才回过神来,对她说道:“小雪,一起吃过饭再走,我马上去买菜。”

 小雪笑了笑,说道:“没时间了,要迟到了,我晚边带菜回来。妈,我上班去了,妈再见,文龙,再见。”

 文龙看了看小雪,送她到门口,对她道:“小雪,谢谢你,我妈她——”

 小雪摇头笑笑,心里一时间倒觉得委屈极了,可是看到文龙真的是比从前开心了许多,便也把那份委屈压下去,对他道:“说哪里的话,你妈也是我妈,她来了我不知多高兴,我上班去了,老公,我爱你,看到你现在这么高兴,我真的很开心,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

 她低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努力微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又快乐。

 文龙笑笑,欠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放她走了。

 小雪心里的担心和不快也就烟消云散,笑了笑,转身上班去了。

 文龙送走小雪,回到房里,他妈已经把所有的大包小包都打开,在那里收拾着,文龙走到老人面前,对她说道:“妈,你不要急,现在到家了,先休息一会,你要是不累,我现在带你到外面吃饭去。”

 老太太却一边收拾着一边摇摇头,说道:“我不累,我是闲不住的人,你们这房子漂是漂亮,怎么这么脏啊,这居家过日子,怎么能这么脏呢。”

 老太太说着就动起手给他们打扫房间来。

 文龙笑了笑,他们平时都很忙,再加上前阵子因为父亲的事,两个人都没心情收拾,家里一个星期,小雪才打扫一次,这个星期还没打扫,自然就积了一层灰了。

 老太太一边给他们打扫,一边把那些老家带来的特产都搬到厨房的厨柜里放好,看到他们的厨房根本没有油烟的痕迹,便从厨房探出头来,对文龙说道:“毛龙,你们不做饭吃的吗?”

 文龙笑了笑,说道:“妈,我们工作很忙的,没时间做。”

 老太太就把手里的抹布一丢,负气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对文龙说道:“这女人有什么好?和你结婚四年,你看这家脏得乱得,像什么样!”

 文龙只得陪笑道:“妈,小雪工作能力很强的,这房子她也出了一半的钱,她的工资并不比我少,除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还努力写稿子挣钱,她对我很好的。”

 文龙知道婆媳不好相处,他爸一死,他妈不知多伤心,对小雪多有怨恨也是难免的。

 老太果然说道:“你不要说她好话,她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今天看到她,我就来气,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真不知我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文龙便在老人面前坐下,对她说道:“妈,不是小雪的错,这是意外。”

 “怎么不是她的错!就是她的错!”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哽住,泪水立马涌了出来。

 文龙看到老人流泪了,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说道:“妈,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的错,这些天,我也不好受,是我对不起爸。”

 老人看着他,抹了一把眼泪,对他说道:“儿子,就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是什么样的娃,爸和妈心里清楚得很,她当初给我打电话,说再也不管你弟了,再也不会寄钱给你弟,这什么样的女人啊,我知道前些年,你照顾我和你爸,也照顾你弟弟,那女人肯定没少跟你吵,如果不是她,你爸也不会死,我心里真的恨,太恨了!”

 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在那里低声说着。

 文龙看着他妈,对他说道:“妈,小雪她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着想,妈,我和小雪感情真的很好,小雪她人不错,妈,你现在到家了,日子好好过,你就看在你儿子的份上,和她好好相处吧,妈,算我求你了。”

 老太太道:“毛龙,我知道你的意思,妈懂,妈明白,可是妈心里有恨啊,你爸他多可怜啊,他含辛茹苦把你和文虎供上大学,还没享几年福呢,就这样了,妈是真心疼你爸啊,你叫妈如何不怪她不恨她。”

 文龙也急了,看着老娘眼泪汪汪,神情都是怨恨,他只得焦急道:“妈,你恨她,你要和她吵?妈,你这不是逼着我和她离婚吗,你想让我和她离婚吗?”

 文龙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老娘。

 老太太看到儿子这样的神情,心里也难过,她说道:“行了,妈明白,妈知道你不想离婚,妈不会逼你,妈这次来,没别的心愿,你爸死了,你弟还在读大学,妈一个人在老家,无亲无故,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妈来这里,只是想能天天和你在一起,看到你就行了,其它的,我就不计较了,我答应你,我不怪她,我和她好好相处,行吧。”

 她抹一把泪,可是想着老伴的死,也还是满腹伤心和委屈。

 文龙看到他娘答应下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对她说道:“妈,好了,不要哭了,现在到家了,你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不要难过了,妈,你饿了没,我带你到外面吃饭去,然后我带你逛逛深圳。”

 老太立马站了起来,说道:“不去了,家里这么脏,哪有工夫出去逛,你都快三十岁的人啦,连个给你做饭洗衣的人都没有,妈现在年纪也大了,也活不了几年,妈死了之后,想到你活成这样,没个人给你做饭给你洗衣,妈心里难受,死都闭不了眼。”

 老太拾起抹布,看到他们厨房黑灯冷灶几年不开火的样子,不由又伤心起来。

 文龙只得笑笑,走到他老娘面前,对她说道:“妈,现在你不是来了吗,你来了,我和小雪有福,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好吃的,你不知道,小雪那一年和我回老家结婚的时候,你给她做的菜煎饼,她一直都说好吃,比外面买的煎饼果子都要好吃呢。”

 文龙不想她们婆媳吵架,所以尽量为彼此说好话。

 老太白了一眼,说道:“我对她好有什么用,她对我好?带不亲的白眼狼,行了,你到一旁歇着去吧,妈来收拾,妈给你做好吃的,你下午去上班吗?”

 “不去了,妈,你来了,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已经请了假。”

 “那你一会和我去买袋面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这米哪有面好吃啊,人不吃麦子怎么能心里舒坦,儿子,你真是可怜,妈要是早知道你在深圳,一天连饭都吃不好,妈早就过来了,妈想到你天天在外面吃那些又脏又贵又不好吃的东西,妈就心疼死了。”

 老太太又要眼泪汪汪。

 文龙只得哄着道:“妈,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只是没有口福罢了,妈,你现在来了,我不就可以天天吃好的?”

 老太才舒心的笑了笑,笑道:“只可惜妈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几年。”

 文龙讨好的说道:“妈,你身体好,可以活到一百岁呢,我们这里有好多活到九十五都跑到外面去旅游的老太,妈,你也肯定可以的,这样我就还可以吃很多年您做的饭菜。”

 老太呵呵的笑笑,看了看儿子,想起儿子还是孝顺的,来到这里天天看到儿子,她总算开心了许多,自从老头子死后,她一个人守在家里,日日夜夜都是想着老头子,一个人哭哭啼啼的,家里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老伴的影子,到了这里,整个人才好受了一点,没了老伴,还有儿子依赖,总算不是太坏。

 她想着,虽然对那媳妇看不顺眼,可是只要让她天天和儿子在一起,那么能忍的她都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