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第二十八场保镖

秀儿回去的时候,十一非要亲自相送,不管秀儿和菊香怎么劝都不听。

 关苇航自从知道左相府到朱家“下聘”后,生怕儿子想不开,这两天连太医院都没敢去,天天在家守着。

 如今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秀儿被十一给说服了,不再去傻乎乎地给人冲喜。可是一问,又不是那么回事,弄得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儿子突然兴高采烈所为何来。

 但不管怎样,只要儿子开心了,他和太太们也就放心了。秀儿能让他们的儿子开心,不管她是用的什么办法,他们都心存感激。所以秀儿走的时候,关家父母表现得很殷勤,不再是秀儿上门的时候那般冷淡。

 车走到清远巷口时,坐在车窗边的十一突然指着外面的一个人问:“秀儿你看,那个是不是帖木儿的保镖桑哈?”

 秀儿凑过去一看,随即朝前面猛喊:“停车!停车!”

 桑哈是帖木儿这次事件中的关键人物,据说当日他把帖木儿背到四海楼的四楼后,自己转身就出门了。临走的时候只交代赶紧去通知左相大人。有人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找帖木儿的师傅马真人来给他疗伤。

 然后,他就此消失了,几个月不曾再露过面。

 如今桑哈意外出现,秀儿自然要急着见他了。见到他。很多疑问就有了答案。

 两个人下车后一面挥手一面跑,很快就到了桑哈面前。秀儿气喘吁吁地问:“桑哈,你来之前见过你家公子没有?他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有,马真人正在楼上给他运气疗伤呢?”

 秀儿有点纳闷了:“运气疗伤?帖木儿地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桑哈告诉她:“表面上好了,内伤还没好。听马真人说,公子的内脏和脑袋里都有瘀血。如果不想办法把瘀血冲散,公子很可能最后就这样睡过去了。”

 秀儿大惊失色:“难怪他老醒不过来的,那些被他爹杀掉的庸医也不算太冤枉。一个个连内伤都看不出来。只是,运功真的能冲散瘀血吗?我总觉得这些运功啥的不过是故弄玄虚。”

 桑哈耸了耸肩:“我也不怎么信这些。但公子小时候快被毒死了,也是这个马真人救活的,就姑且信他一次吧,除了他,也没人能指望了。”说到这里他补充道:“回来的路上经过杭州,我又跑到抱朴道院把公子地师兄玉函,还有玉函的师傅也一起叫来了。”

 秀儿忙给他道乏:“辛苦你了,这三个月。你都在外面找人?”

 桑哈长叹了一口气说:“是啊,都怪那些道士,一个个喜欢装神秘,就想别人说他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活神仙。所以要找到他们很难。每次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落脚点,那个地方的人又不知道他下一站去哪里了。为找马真人,我三个月走穿了三双皮靴,尽在深山老林里打转,好几次差点喂了老虎。”

 秀儿本来有点怪他的。如果他当时肯定留下来把十一受伤的始末汇报了再走。兴许窝阔台能及早找到那些凶犯。知道了是怎么受伤的。对帖木儿的治疗也有帮助。可是他扔下主子就走,很有畏罪潜逃的嫌疑。但现在听到他为帖木儿找师傅疗伤吃了那么多苦,又觉得没什么好说地了。

 既然马真人已经赶来施救。那暂时就不用为帖木儿担心了。秀儿便问起了他别的问题:“桑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把帖木儿弄到四海楼上面去了?他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理应送回左相府,住在平房里,那样也方便照顾一些。”已经弄上去了,现在要再往下移就很难了,也没人敢轻易动他。

 十一看了看四周,见已经有人朝这边打探了,故而提议:“这些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桑哈你这会儿要是没事地话,就跟我们一起去秀儿家坐坐。我们确实有许多疑问要请你解答。桑哈也没多犹豫就点头道:“好的。”

 于是他跨上前面的车辕,和驾车人坐在一起,随他们去了秀儿家。

 朱惟君出来见了一下客,又给他们摆上茶水点心,然后就在秀儿的示意下带着两个好奇的小女儿进去了。秀儿继续刚才地话题,桑哈抱着茶杯不好意思地承认:“公子伤成那样,我作为他地贴身保镖,哪里敢见相爷?我怕他一刀把我劈了。”

 秀儿用责备地口吻说:“就因为怕相爷降罪,你把公子扔下就跑?你就不怕他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伤情会恶化?”

 桑哈急忙辩白:“不会的,四海楼在城中心,从城门口到四海楼比到相府近。公子当时失血过多,越早安顿下来越好。而且我相信,如果公子当时醒着,他自己也会要求去四海楼地,他好多年没在府里住过了,根本就不想住在那里。”

 秀儿语塞了。这时十一插了一句:“把一个重伤病人背上四楼,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体格。”

 桑哈苦笑着说:“我也是咬着牙背上去的,当时我自己身上也有伤,要不是找到马真人,我一条胳膊已经废了。”

 “啊?哪条胳膊?”两个人同时惊问。

 桑哈把袖子卷起来给他们看,果然左手臂上爬着一条鲜嫩的“蜈蚣”一看就是刀伤,长达半尺!看得秀儿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想象当时砍上去的时候有多痛。

 桑哈说。他自受伤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是送公子回京,后来是满世界找马真人。因为时间紧迫,他一路上餐风露宿,根本没时间养伤,直到伤口化脓了才在路上随便找家医馆包扎一下。找到马真人地时候,他已经在那座山里转了整整五天。没法换藥,里面都快长蛆了,臭得要死。连马真人都都吓到了,先用藥水给他洗,再用刀刮去腐肉,差点没把他痛死!但没办法,保住胳膊要紧。他是做保镖的人,如果少了一条胳膊,等于废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谁养活?

 听桑哈述说这三个月的经历,秀儿心里一阵恻然。他也不容易,少主子受了重伤,老主子又是那种阎王一样可怕的人。他不敢带帖木儿回相府,不敢跟窝阔台打照面,也是情有可原的。谁不想活命呢?更何况他后来也并没有畏罪潜逃,而是给帖木儿找疗伤的师傅去了。作为一个保镖而言,他是忠心的。也是尽职地。

 那么。当时的另一个随从呢?秀儿试探着问:“乌恩其是不是已经…”

 桑哈沉重地点头:“是的。他当场就殉主了。我带公子跳窗的时候,那边几个人围着我们乱砍,有两刀差点砍在公子身上。我用胳膊挡了一刀。乌恩其直接连人扑在公子身上了,那一刀准准地砍在他的背上。可怜他还不肯倒下,硬是撑着站在那儿,帮着我一起把公子推出了窗子。”

 十一在一旁叹息:“那唯一的逃生之道,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湖水。”

 虽然已经时过境迁,说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桑哈的声音还是很激动:“那些人特意等到这天才动手,就是看这个地方不易逃跑。从门口走是死路,走廊里尽是他们地人;跳窗子也是死路,我们是北人,都是旱鸭子,哪里会游水。”

 “那你们是怎么上岸的呢?”两个人同时问。

 说到这里桑哈一脸惭愧:“我是真的不会游水,但公子会。在岸上的时候是我保护公子,在水里,则是公子带着我。幸亏公子在杭州地那一年学会了游水。”

 十一不解地问:“听你的口气,你家公子在房里的时候并未受伤,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桑哈比划着说:“那些人也跟着跳下去了啊,他们都是南人,水性好得很,一下子就赶上了我们。我又不会水,几口水一呛,咳都咳死了,多亏公子身手好,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跟他们打,最后还带着我上了岸。“帖木儿身手好?”十一和秀儿互相看了一眼,这点他们可都看出来。

 “是啊,在房里地时候,公子是因为睡着了,才让那些人偷袭成功。如果是平时,不见得打不过他们地。本来公子还不肯跳窗,是我见对方人手太多了,怕刀剑不长眼,伤到公子,就和乌恩其一起硬把公子推了下去。”

 “你明明不会水,为什么要跳窗?”旱鸭子应该很怕水才对吧。

 桑哈地理由是:“我不会,可我知道公子会呀,我淹死了没什么,公子不能有事。我只是没想到那些人会那么疯狂,我以为看我们跳了水,他们就算了的。没想到,我们刚跳下,上面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尽是跳水声。我就不明白了,公子是个一心向善的修道之人,跟谁结下这种生死仇了?一个个好像为了杀他,连自个儿地性命都不要了。”

 十一和秀儿默默无语,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人并非出于私仇。江南的善良百姓,看到帖木儿为死难者祈祷会感动,会在他中暑的时候照顾他。可这些南宋遗臣们不会,他们只会以血还血,只要帖木儿是窝阔台的儿子,不管他本身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一样的。

 帖木儿是太纯净善良的人,所以无法理解南宋遗臣和他们组建的地下杀手组织的狂热;桑哈则是因为头脑简单,所以没想到这么多。

 秀儿自己也很自责,她何尝不是一样头脑简单?上次听了帖木儿的话,就以为帖木儿在江南是安全的,殊不知,普通百姓的想法和南宋遗臣的执着纯粹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