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二都杨梅

回来以后他给她熬姜汤。因为在路上她至少打了十几个喷嚏。她没有表示抗议的权利,这是他告诉她的。

 “我是医生,”他微笑“而且是半夜会爬起来去拿手术刀谋害不良妻子的冷血医生。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

 她想起胡坦占的名言,也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开心到毫无顾忌的笑。

 晚上他们坐在院子里聊天。以深从房间里找出一盘磁带,放在客厅里那只小小的收音机里,音效居然还不错。

 “两年前我回来过这里,”她把头趴在膝盖上轻声说“那时候阿姨和伯伯都已经不在了。房子太久没人打理,到处沾满了灰尘,蜘蛛网多得象盘丝洞。”她笑起来“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打扫了很久,终于让它恢复原状。那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每年回来一次。可是之后两年我还是没有机会再回来。”

 磁带已经有些老旧了,尘封的时间太久,所以旋转起来会觉得不适应。那首歌的旋律悠扬哀伤,是06年的一部片子《天外飞仙》的插曲:“重复的听着这首歌,自己难过,自己泪流,茉莉花随着风飘落,回家的路,一个人走过…”

 她的声音很平静:“大学的时候独自在美国,功课有时候很紧,有时候又很闲。我总是害怕闲下来,因为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后来,我开始学会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所以偶尔会觉得不那么寂寞。”她扬眼看他,微笑:“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诚挚的温存:“恋爱?”

 她耸着肩笑:“当然不是。是打网游。”她的眼睛璀璨如星“我用两个暑假的时间,打完了仙剑奇侠。”

 他点头:“跟某个故事有关吗?”

 她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他微笑:“你的眼睛告诉我。”

 她笑起来:“是的。有关。”她告诉他:“那时候我喜欢着一个人。人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看起来很傻的事情。”

 他同意:“后来呢?”

 “没有后来,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过他。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我敢打赌他早就已经把我忘记了。”

 那时候想要留在美国,是希望或许可以再与他相遇。原来人海茫茫,所谓的重逢却是渺然无期。

 她太平凡,而他又太优秀。摈除了一切可能的因素,他和她只能是天上人间,然而彼此相隔万里,永远遥不可及。

 他的手无意识地在地上闲扣着,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似乎在给歌声打着拍子:“月光之下我们哭过笑过,月光之下你曾说你爱我,风雨再大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呵护着你,不让你走…”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然:“我也玩过仙剑奇侠。”

 “你喜欢林月如还是赵灵儿?”

 “都喜欢。”

 “那你觉得李逍遥最爱的是林月如还是赵灵儿?”

 “或许,李逍遥和赵灵儿是命中注定。但是我想,他一定也很爱林月如。”他沉思着,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总是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真正所爱。赵灵儿是天使,林月如却是红尘良伴,如果让我选,我宁愿选择人间烟火。”

 “也许是哪里走错,路的尽头没有人等我,岁月总是擦肩而过,流星划过,什么也不留…”歌声一直在若有似无的飘荡,她买的是胡歌的合辑,里面有他自仙剑奇侠以来的所有歌曲,只是每一首都很忧伤,有时候是安静的忧伤,有时候是快乐的忧伤。

 后来她伏在椅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他的衣服。她的身材纤弱,面容沉静而细致,仿佛误坠凡间的天使。有着朦胧的不安、轻漠的怅惘。

 他则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眼睛深邃而闪亮。

 第二天她带他去山上摘杨梅。二都的杨梅自光绪年间开始便天下闻名,有一个品种叫白沙更是个中极品。然而村子里的山上只有最普通的那个品种,卖相又不好,看上去红艳艳的,一点都不黑,却还是酸得让人垂涎欲滴,连口水都差点下来。

 她笑着告诉他:“以前伯伯有一个朋友从北京来,我们请他吃杨梅,结果他居然煞有介事的要把杨梅拿到盐水里泡过才肯吃。然后泡出来好多小虫子,吓得他再也不敢碰。其实抓什么虫子消什么毒,杨梅不就是这样地道干脆的才好吃么?”她伸手跃起,从最近的枝头上摘了一颗杨梅下来:“你试试看,看着不甜,其实味道很不错。”

 真的很不错。果实入口绵软,有青草的清香味,不张扬、不过分,却让人回味无穷、余音袅袅。

 就象她。

 她爬到树上去摘枝头上最高端的那些果实,杨梅树并不甚大,枝条细弱,她的身子站在上面摇摇晃晃,他昂首叫她:“以深,快下来,太危险了!”

 她朝他灿然微笑:“没事的,其实它很牢固呢。”她伸手摘下梅子朝他扔过来:“快接着!”

 枝头上的果实果然特别甜,他一直扬起头来看着她,看她脸上笑靥如花,眸子晶莹明亮。美得清新娇俏,白皙的脸上泛起甜美的红晕。让人心醉又恍惚。

 她从树上跳下来,地上杂草丛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大惊着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用力过猛,她整个人便跌入他的怀中,那一点点的温软和馨香,彼此都是微微怔忡。“不好意思。”她回过神来,想要站直身子,他却静静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的手臂框住她,让她难以动弹。而她讶异地抬起头来看他,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有让她奇异的哀伤。

 他的声音沙哑:“为什么要逃到这里来,以深?”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有了然、有探索、有理解,错综复杂:“那个人,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启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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