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院子里灯光通明，哭喊声一片……

　　韩淑珍撕扯着言婉的衣服，言婉拼命不让，但又要护着自己的肚子，不被发狂的韩淑珍伤及，真可谓惊心动魄。

　　言婉在尖叫，在哭，韩淑珍也在哭……

　　梅红和何承光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的同时，大惑不解，言婉哭属于正常，但这韩淑珍哭……有种天下红雨的感觉，很诡异。

　　韩淑珍毕竟年纪大了，今天从鑫苑里回来，她也累了，面对年轻的言婉，她争不过，但也不能就此放弃。

　　有好几次，她想打，想捶，想踢言婉的肚子，把那个孽种硬生生打掉，但万一言婉不是何叶呢？她岂不是中了龙子昕的奸计，弄掉了紧握在手里的筹码？

　　所以，忍忍，再忍忍，等看了胎记再说。

　　“韩姐，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伴随着尖锐的哭泣声，言婉泪眼斑斑的看着韩淑珍。

　　“闭嘴！”韩淑珍俨然情绪失控，几乎是嘶吼出声，可见是惧怕深浓，韩姐？言婉怎么能叫她韩姐？

　　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站在床前，死死看着蜷缩在床头的言婉，水晶灯的光线投落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一道道细密的寒光。

　　“把你右肩上的胎记给我看看……”韩淑珍双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着淡淡的冷白。

　　言婉瞪大泪眼，眼神怀疑的看着韩淑珍，她撕扯衣服只是为了看她肩上的胎记？韩淑珍怎么知道她右肩上有胎记？莫非她那胎记有什么说法……

　　何承光心里一凛，有什么念头快速闪过，梅红到底年迈，记忆力衰退，脑子也不好使，什么也想不到。

　　“韩姐……”

　　言婉话音刚落，韩淑珍声嘶力竭，“不要叫我韩姐！”

　　声音太大，刺得众人耳鼓发麻。

　　发怒的韩淑珍浑身充满了暴戾阴沉之气，所以言婉缩了缩脖子，怯怯不已，“你怎么知道我的右肩上有胎记？”

　　“废话少说，快给我看看……”韩淑珍的声音里竟透出刀锋般的冷厉，都什么节骨眼了，她懒得给言婉任何解释。

　　这一刻，何承光若有所悟，他直直盯着言婉，脸色惨白，那双跟何煜太过相似的眸子开始有了隐忍的惧怕和惊恐。

　　“好，我给你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言婉担心不给韩淑珍看的话，这个老婆子又要发疯。

　　说完，转过身去，解开开衫毛衣的扣子，然后扯下右肩上的衣服，一个形同树叶的胎记赫然出现在韩淑珍、何承光和梅红的眼前……

　　宛如惊雷劈下，何承光整个人从头到脚冷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发抖。

　　没错，就是这个胎记，只不过胎记长大了……

　　“天啊！”梅红大惊失色捂住了嘴巴。

　　当韩淑珍看见那个胎记的时候，她清楚感受到身体里每个毛细血管都在疯狂的叫嚣。

　　她呆呆的看着，眼睛瞪得大大，那么惊愕，那么愤怒，那么痛苦，那么不堪……

　　跳动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肆意揉捏，直到指缝间溢出血液来，痛的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世界沉寂，何承光死死咬着牙槽，力道很重，瞬间就有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直到言婉穿好衣服，他才想起他之前竟忘了呼吸，深深呼吸的同时，眼眶竟然有些胀痛。

　　言婉……言婉是何叶……

　　他女儿竟然……有了他弟弟的孩子……

　　天旋地转间，何承光死死抠着身边的柜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梅红嘴唇哆嗦，抬脚往床边走去，何承光注意到老母亲摇摇晃晃，步伐踉跄，还没来得及上前，老母亲就头重脚轻的栽到了地面上。

　　房间里，顿时慌乱一片，有何承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言婉大惊失色的尖叫声，还有韩淑珍捶胸顿足的哭泣声，当然，韩淑珍不是在哭梅红的忽然昏厥，她是哭言婉肩上的胎记，在哭言婉肚子里的孩子，在哭她自己遭遇的这场浩劫。

　　何家的鸡飞狗跳很快被院子外面监视言婉的人，反馈到了何俊峰那里，接到电话的何俊峰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

　　一路上，言泽昊因为言婉话语的刺激，抿着唇，脸色苍白，那双惯常温和的眸子里，绽放出苦楚和凄迷，整个人有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就不明白，当亲情触碰爱情失礁，为什么亲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难道就因为这份亲情里没有血浓于水，没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神奇遗传？

　　一边是养女，一边是外甥女，孰轻孰重？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一样重要，都很重要。

　　但平心而论，若说言泽昊没有私心也是假的，因为亏欠妹妹杨静婉，因为怜惜这些年龙子昕受了很多苦，他从心里来讲，偏向龙子昕一些。

　　可何俊峰都已经选择了龙子昕，你言婉还在里面瞎掺和，不是不道德吗？

　　言泽昊打言婉，并不是厌恨她，而是太心痛，太着急，太痛苦了，何俊峰是她的妹夫，她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来？

　　他心疼龙子昕，又何尝不疼言婉？手心手背都是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到了他这里，却是覆水难收。

　　那天，商务车抵达鑫苑，孟旭阳已经让公寓的保安赶走了门口围堵的记者，车门打开，拄着拐杖的言泽昊在何俊峰和安娜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目光所及，步子戛然而止。

　　别墅门口，廊檐下，是本该待在家里的龙子昕，可她那晚站在了门外，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素颜示人，看着言泽昊时，目光平静，嘴角有着浅淡的笑意。

　　那一刻，屋外虽然寒冷，言泽昊却感受到了暖意袭人。

　　龙子昕说，“舅舅，看见您，我就好像看见了我妈妈。”

　　言泽昊猝然落泪。

　　子昕啊！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沉默的时候像是最素雅，悄然绽放的花；微笑的时候偶尔沉静，偶尔不羁；说话的时候带着舒服温软的发音；哭泣的时候……哭泣无声。

　　面对龙子昕，言泽昊内心虚弱的城墙猝然间轰然倒塌。

　　曾经，他对不起妹妹静婉，现在，因为言婉之事，他又亏欠委屈了子昕。

　　再怎么说，言婉是他的养女，言婉伤害了子昕，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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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家农院，梅红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悠悠的醒了过来，言婉从她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韩淑珍呆呆坐在客厅一边，脸色苍白，眼神红肿，双眼黯淡无光，就像是一具遭受沉重打击，被抽走所有情绪的绝望人偶。

　　言婉知道，何家刚刚的惊心动魄与自己肩上的胎记有关。

　　于是，她慢慢走到韩淑珍的对面，坐下来，既然不能叫韩姐，那就叫，“韩阿姨。”

　　韩阿姨？

　　听者莫不心头一颤，梅红和何承光同时看向言婉。

　　看向言婉的还有韩淑珍。

　　“我右肩上的胎记有什么说法吗？”她问得声音很小，也很小心翼翼，只因她隐隐约约记得曾经听韩淑珍说过，韩淑珍有个女儿被杨静婉给弄丢了，想到这个，言婉觉得惴惴不安，心跳甚至开始“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如果……如果……她是何家那个弄丢的女儿，那何俊峰岂不是她的叔叔……那还让不让人活……

　　“是这样……”韩淑珍在言婉的注视下，孱弱的不堪一击，眼神冰冷坚定，但话语却显得很虚弱，“我哥哥曾经丢失过一个女儿，她的右肩上有一个形同树叶的胎记，而且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

　　“韩淑珍！”何承光声音拔尖，怒吼出声，有火苗在身体里蓦然窜起，凶猛的燃烧着，韩淑珍描述的明明就是何叶，就是他的女儿，怎么成了韩淑珍哥哥女儿？

　　韩淑珍只有一个弟弟叫韩勇，她什么时候又有一个哥哥了？

　　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躺在沙发上的梅红倒是一个人精，她很快明白韩淑珍为什么要混淆是非，所以抓住何承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按了按，何承光终于明白，言婉怀着何俊峰的孩子，一旦让言婉知道她就是何叶，那让她怎么活？

　　言婉目若呆鸡，韩淑珍竟然连她是RH阴性血都知道，难道是何俊峰，或者龙子昕告诉她的。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丢失过一个女儿……”言婉在紧张，同样紧张的还有梅红和何承光，屏住的呼吸，透着压抑，似乎能够瞬间就抽走空气中的氧份，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凝滞，停止流动的空气里，漂浮出寂寞无望的尘埃，寂静游走，吸进鼻翼间，扎进心窝处，传来一阵细密的阴寒和惶恐。

　　“不错，我曾经是有一个女儿，是被杨静婉带到超市弄丢了，后来，我们收到了绑匪的电话，才知道我的女儿是被绑架了，之后被撕票，关于这个，公安机关有据可查。”

　　她不能说言婉说韩勇的女儿，韩勇才四十岁左右，言婉应该有二十八岁了。

　　言婉是不是她的女儿，韩淑珍不会凭胎记和血型就笃定，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她堕胎和做亲子鉴定，一旦确定言婉就是何叶，她会把言婉送出国，等到时机成熟再告诉她一切，反正就目前这种状况，打死韩淑珍，她也不会告诉言婉，她就是她的女儿何叶。

　　室外冰天雪地，室内气氛一直很凝滞，甚至让人觉得紧绷到了极点，处处透着平静下的恐慌。

　　明明室内很温暖，但韩淑珍他们却觉得四面无墙，那么冷，他们知道，传递寒冷的不是冬雪和寒风，而是言婉的身世。

　　阴沉死气的客厅里，响起言婉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那我爸妈呢？”

　　梅红和何承光同时抿紧了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艰难的问题还是由韩淑珍来回答，也只能由她来回答。

　　“你失踪之后，你爸妈肝肠寸断，为了找你，你爸爸车祸身亡，你妈妈这些年下落不明。”

　　何承光不得不说韩淑珍把这个谎言说的太成功了，完全找不到丝毫漏洞，而且韩淑珍的歹毒心肠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为什么他出车祸身亡，而她下落不明？

　　韩淑珍沉默许久，终是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惑，“婉婉，说说你吧，你怎么被美国的言泽昊收养了？”停顿了几秒，又补充道，“十几年前，他应该没有来过江州市。”不然，言泽昊早就找了何承光，发现龙子昕的存在。

　　“我是在江苏一家孤儿院被从美国来寻亲的言泽昊收养的。”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难怪今年四月份来到江州市，我对这座城市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感觉自己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原来我是江州市人。”

　　“婉婉，这些年，言泽昊待你好吗？”其实，见言婉的第一次，韩淑珍就看得出来，言婉在美国生活条件优渥，也受过良好的高档教育，一看就知道她出自富贵人家。

　　“他待我很好！”空气里传来言婉孤零零的声音，似是轻声呢喃，也似是在无声告诫自己，“这么多年，爸爸好几次鼓励我回中国寻亲，但是我都拒绝了，因为言家就是我温暖的家，言泽昊，言瑾，还有奶奶，他们对我都很好。”或许出于良心的发现，言婉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微微颤抖。

　　纵使对言泽昊的厚此薄彼再怨，怨不过言泽昊当年的收养和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怨不过流淌在时光里的亲情牵系。

　　“去睡觉，你也累了。”韩淑珍站了起来，关于堕胎的事，明天再说，她也累了，这里没有她的卧室，但有何承光的卧室，这就够了。

　　接下来，她还有事情要和梅红、何承光从长计议。

　　何承光扶着梅红回房，韩淑珍倒了一杯水跟着进去，并掩上房门，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神情阴霾到了极点。

　　“你是怎么知道言婉的胎记和血型的？”何承光问韩淑珍。

　　韩淑珍说，“龙子昕告诉我的，她还给言婉和你做了亲子鉴定，父女关系千真万确。”就算如此，她还是要重新再做DAN鉴定。

　　龙子昕早已经知道了言婉的身世！何承光在震惊失色的同时，眸光复杂沉戾，神情间更是溢满了复杂，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梅红率先抢了话音，“俊峰呢？”

　　“他也知道。”回答的是韩淑珍。

　　又是一枚定时炸弹，措手不及。

　　何承光眸色阴郁，耳边响起梅红失声呢喃了两个字，“天啊……”

　　他觉得这两个字很贴切，完全道出了他的心境……

　　何承光完全回不过神来，真相太过伤人，也太过曲折，他需要在短短一瞬间就消化好几件所谓的真相，简直是强人所难。这些真相，哪一件不伤人？言婉就是何叶；何叶现在怀了何俊峰的孩子；言婉的身世何俊峰和龙子昕早就知道……

　　“现在该怎么办？”何俊峰开始六神无主。

　　“当务之急，让言婉堕胎。”韩淑珍别无选择。

　　何承光皱眉，“要是她不同意呢？”言婉对待爱情，不择手段，让她去医院打掉孩子，只怕比登天还难。

　　“家里不是有病人吗？”韩淑珍看了一眼梅红，眸色冷郁，“你现在连夜去医院，或者药店，买一些堕胎的药。”

　　她当然知道言婉不可能放弃这个孩子，所以只能这样做。

　　在感情方面，言婉很像她，每个女人在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时，脸上洋溢的笑容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所以当年韩淑珍做出一系列伤人害己的事情来，而言婉呢？她承受不了何俊峰娶龙子昕的事实，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怀上何俊峰的孩子。

　　她们的爱都太刚烈，在外人面前犀利冷漠，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却像孩子一样单纯……只不过，当单纯被现实毁灭之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疯狂，对待爱情，会有着疯子一样的执拗和冥古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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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鑫苑，龙子昕刚把脚伸到水里，就赶上何俊峰推门进来，见她在洗脚，几步大步走过来，“怎么这么不听话？万一伤到身体怎么办？”

　　龙子昕肚子已经不小了，除了在望江阁住的这几天，平时洗脚都是何俊峰帮她洗，为的就是避免她弯腰窝着孩子。

　　何俊峰虽在训斥龙子昕，却已蹲下身体帮她洗起脚来，嘴里念道，“不许有下次。”

　　龙子昕看着他漆黑的头发，抿了抿唇，言泽昊的到来，她还没有告诉何俊峰，关于韩淑珍下午来鑫苑的事。

　　温水热气袅袅，模糊了眼前的他，冷峻的五官线条仿佛隐藏在雾气之外，脚被他握着，很温暖，仿佛此生再也无需担心任何事，“我今天下午让韩淑珍来了家里一趟。”

　　闻言，何俊峰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道，“让她来干什么？”然后低头在水里帮她按摩脚。

　　“你知道了？”龙子昕试探性问道。

　　卧室很静，何俊峰低着头不回应她的话，龙子昕耐不住性子，刚要侧腰看他表情，就见他有抬头趋势，于是乖乖坐好。

　　那人抬起头，虽然克制，但眼眸里却有笑意浮动，压低声音道，“对，我知道了。”

　　下午，龙子昕在茶水室见韩淑珍的时候，孟旭阳就已经给他打电话了。

　　孟旭阳不可能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但何俊峰隐隐可以猜到，再加上何家晚上的鸡飞狗跳，他愈发笃定龙子昕告诉了韩淑珍关于言婉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