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元畅的底细

  晚间,陆元畅泡在澡桶里,盯着自己的裹胸布发呆。女子身份对她来说,性命攸关,因为她是军户,若是国家征兵,而她的身份被发现,那么陆家就无人上战场了。

  这事颇为麻烦,不是陆元畅是女子不上就成的。陆家登记在册,出一人就必出一人,国家不会管她是女子身份。到时,她拐也好,骗也罢,总要拉个人顶了这名额,不然,陆家获罪,她陆元畅不用上战场,就能小命不保。

  所以,陆元畅一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将身份告知顾小芙,虽说她对顾小芙有信心,但人心难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机,她赌不起。

  陆元畅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里,不似普通妇人般高耸,而是扁平之极。

  陆元畅初潮来得较晚,十五岁,很多女子,这个年纪,已嫁人生子。她从小无人教导,乍见自己身子底下见血,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冒然求医,就怕自己身份被看穿。

  所幸陆家世代军户,家中除了兵书,还有不少医书,上阵打仗总免不了流血受伤,故而陆家祖先也收藏了不少医书,但多数是治伤病的,并没有详尽的妇科。

  陆元畅那时也是无法,将医书都翻了个遍,才在书中隐约知道了初潮之事,又回想平日妇人间的谈话,才明白自己这是长大了。

  陆元畅并没有因为长大而喜悦,这件事只会让自己的身份更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她在感到胸部隐隐涨痛之时,果断地勒起了裹胸布。

  十六岁那年春天,村里来了个老郎中游方采药,因着陆元畅一个人住,地方宽敞,杨明就将老郎中安排在陆家居住。

  陆元畅独居惯了,家里乍来了一个人,心里挺高兴的,拿出了新鲜的肉让杨大娘帮着做了款待老郎中。

  老郎中不知何方人士,自称姓方,他见陆元畅待人赤诚热心,又长得仪表堂堂,心下也十分欢喜,犹豫了很久,才问道:“小娘子何故作男子打扮?”

  陆元畅一听,脑中如炸了一般,想她隐藏身份那么多年,亲如杨家人都看不穿,怎么这个老郎中一眼就瞧出了究竟,她恐惧地看向老郎中,问道:“老先生怎知在下的身份?”

  “老朽是郎中。”老郎中笑呵呵地说道。

  中医,望闻问切,望是之首,一个好的郎中,只凭一双敏锐的眼睛,就能断症七八分。

  陆元畅感受到老郎中笑容中的善意,心下宽了几分,恳求道:“老先生,身份之事,一言难尽,事关重大,可否请老先生保守秘密?”

  “小娘子不必担忧,老朽多言唐突了。”

  “哪里的话,老先生医术精湛,在下有一事相求。”陆元畅想这老郎中只一眼便瞧出了自己的身份,医术定是非凡。

  “小娘子请说。”

  “在下身为军户,日后必上战场,女子身份恐有不妥,可否请老先生开一剂良方,让在下绝了那月事。”陆元畅凝重地说道。

  此话一出,老郎中面色微凝,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云游多年,什么奇人怪事没见过,自然见过不少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这世道,太过艰难,女子生活更不易,多数的女子扮成男子,不过是为了一日两餐的糊口罢了,可到底是女子,攒了钱,也是要嫁人生子的。

  哪有像陆元畅这样生生断了女子后路的!

  “小娘子,此事做了就无法回头,你可要想清楚。”老郎中语重心长地劝道。

  陆元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后,她不能嫁人,不能生育,或者说,这样的她,已不能称为女子,她将孤独终老。

  “老先生,在下想得很清楚,还请老先生帮我。”陆元畅眼神坚定地说道。

  上了战场,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若是身份暴露了,她直接就被处死,可若是能活着回来,她则可以一直活下去,就算孤独地活着,也总比死了强。

  老郎中看着陆元畅坚毅的年轻脸庞,知道多说无益,便要了纸笔,写了方子,对着陆元畅说道:“小娘子按此方连服两月,便可绝了月事,老朽再说嘴一句,你可要想仔细了。”

  “在下谢过老先生。”陆元畅接过方子,心里极为复杂。

  第二日一早,老郎中便去了山里采药。陆元畅原想陪着他去,可佃户找她商议春播的事,便没有跟去,谁想,老郎中一去无回。

  陆元畅此后寻了一月有余,也没找到老郎中,甚至连尸首都未寻到,于是,村里对她七杀星的传言便更甚了。

  陆元畅看着自己的胸口,想着,老郎中说过要束胸两年,今年已至,既然如此,那以后便不再束胸了吧,也省得芙娘发现什么,到时难解释。

  晨起的阳光柔和而又温暖,空气清冽纯净,深吸一口,就能闻到幸福的味道。

  陆元畅美滋滋地吃着早饭,嘴边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自从顾小芙来了以后,她才知道,啥叫过日子。

  每天用着荤素搭配得当的营养餐,身上穿的衣服干净清香,家里一尘不染,爹娘日日有人供奉,原本一团乱麻的生活变成井然有序,就连地窖都开始归置起来。

  顾小芙看着悠哉的陆元畅,心下疑惑,前两日这人早间总是如此匆忙,草草用过早饭就上山去了,怎么今日反倒不紧不慢起来。不过她转念一想,便心下了然,随即心情又亮了几分,嘴角处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早饭过后,顾小芙洗衣整理,陆元畅翻看兵书。

  这个时代,是一个平民百姓没有出头之日的时代。

  军户,农户,商人,官员,各行各业,等级鲜明。你爹若是当官的,那么就算你再白痴,你以后也是当官的,你儿子,你孙子,都是当官的。而像陆元畅这样的军户,则永远是军户,她想转业,成,把皇帝拉下来,她坐上去,她说了算,要不然,她还得当她的小军户。

  军户只能当兵,不能当将,将是官,军户是民。只有立了极大功绩朝中又有能人为其表功者,才能升至将领,摆脱平民身份,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陆家世代军户,期间也有几个先辈才华横溢,勇猛过人,如陆元畅的阿爹陆正风,就能凭自己的本事爬到百户之位,在军户中也算得高官。但百户还是兵,只不过是等级高一点的兵,只有职位,没有恩荫,所以,陆正风战死,陆元畅和她阿娘除了拿到百两抚恤金,其他的啥都没得到。

  要说皇帝,真心麻木不仁,当年戎狄入侵那场浩劫,死了多少人。陆正风当年只用了一队三百人敢死队,拖住了一万戎狄军整整十日,最后虽是全军覆灭,但保全了主军的安全转移,这才使得主军能从容布置,挡住了气势汹汹的戎狄大军,国家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作用不可谓不大。

  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军户这种身份在皇帝眼里连颗沙都不是,褒奖没有,嘉许没有,连抚恤金都没有,那百两银,还是宋大将军看陆元畅孤儿寡母实在可怜,自掏的腰包。

  陆元畅日日苦读兵书,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她若征战,只是一个兵。当兵的需要知道战法么?当兵的需要运筹帷幄么?当兵的只要不怕死,不停砍人就成了,读啥兵书,浪费!

  可陆元畅也不知怎么想的,每日除了苦练武艺,就是研究祖上传下来的那些粗浅兵法,也许她是太过怕死,也许她为父报仇的决心太大了。

  秋季的轻风有些微凉,陆元畅坐在案头,看着院中晾衣的顾小芙发呆。顾小芙这两天好吃好睡,气色隐约间变得健康起来,这种发现让得陆元畅心中有些欢喜,照这等成效,离杨大娘的目标已不远矣。

  正当陆元畅打算静下心来看书时,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陆小弟可在家中?”

  院中的顾小芙听到是何老大的声音,心下一紧,回头瞧向陆元畅,发现她已经走了出来,对着自己说道:“你且先进去,别怕,我去应门。”

  “大郎可要小心行事。”顾小芙有些担心地说道。

  陆元畅点了点头,便开了院门,见何老大领着一班手下堵在门前,一副不逮着她势不罢休的样子。

  陆元畅对着何老大从容一笑,说道:“何老大好兴致,你这是打早就往我们洛溪村来的罢。”

  “一别三日,我对陆小弟日日想念,不知你可将银两准备妥当?”何老大开门见山地说道。

  “银两已给郑家,何老大去郑家要便是了。”陆元畅也不多废话,敞开门说道。

  何老大一听,心头就觉不妙,银子到了郑二手里,那不是热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今日想将银子拿回,怕是不易。

  “陆小弟,当日是你做保,我看在杨秀才的面上,才息事宁人。既然银子已给郑家,烦请你跟我走一趟,将此事交割清楚。”何老大傻了才会自己去郑家,到不是他怕了郑二,而是他非常清楚,若是自己去郑家,说不定一文钱都收不回来,打人不是他的主业,收债才是正行,眼下不如拉上陆元畅,到时郑家要是不给,他就赖定了陆元畅。

  “成,我随你去。”陆元畅可没何老大那么了解郑二,听这话也在理,便答应了。

  “大郎!”顾小芙见陆元畅要跟了去,心下着急,她比何老大更了解郑二,这是个不讲理不要命的主,就怕陆元畅去了吃亏,忙追出来说道:“大郎,奴家随你同去。”

  “你在家就成了,我去去就回。”陆元畅显然不会答应,他可不想让顾小芙和郑家再有牵连。

  顾小芙有些担忧地瞥了眼何老大,这个年代,教条森严,女子三从四德,既然陆元畅不让她去,她就只能听着,可是看着陆元畅离去的身影,顾小芙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她焦急的在院中打着转,突然脑中一个念头闪现,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