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
是夜。
正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好天景,月光越是皎洁,夜行生物们越是兴奋不已。
绫子从来没有趁夜奔袭过这么长的距离,变成鬼以后体质产生了巨变,在高速移动下,落在普通人类眼中可能只是残影。
前几年被当成路过的乌鸦和野猫的次数已经数不清,有时候还会被当成蝙蝠之类的东西。
还真是和她的设定莫名合适。
这夜风一吹,绫子慢慢褪去了一时的脑热,这段长途使她冷静了下来,有时间去思考一些事情。
本质上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家伙能够活下去,但无论怎么判断,这个口口相传的山野传说都和他的特征太过相似了。
她又回想起了那天晚上。
也是这样皎洁的月色,一把火被烧干净的一切,逃掉的罪魁祸首。
绫子十年里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无数次地回想,万分肯定对方当时就在附近。
毕竟那天玲奈的身上确实有着咒的痕迹,她确信这种诅咒距离越近控制力越强,最开始绫子只是以为他的恶劣性格促使下,想要看完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心脏确实是她的命门,可优子的刀却不足以致命。
那把刀上面附着了奇怪的东西,将她和外界突然隔开了,这东西的味道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浓重的桂花酒香,染得她一身都是。
是鬼舞辻无惨的味道。
绫子厌恶极了。
但是她却无法动弹,大概是没有摄入足够的血液,心脏被重创后恢复得极慢,她突然明白了鬼舞辻无惨的目的。
他们两个是无法被一般的武器杀死的,除了太阳外,几乎是无解的存在,阴阳道和神道对他们也只能克制和削弱罢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同类,如果她所料不错,她和无惨的力量相差无几。
至于两人为何习性稍有差异,从控制变量来说,肯定不是药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病,无惨却身患重疾,那药本就是用来治疗他的重病的。
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削弱她的力量而已。
鬼舞辻无惨本身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混蛋,他们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了同样的药,并且身体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转变,虽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杀死她是一件非常令人费解的事情,但并不妨碍他想要在完成转变后掌控主动权。
他全程只是玩了一出漂亮的借刀杀人,刀刺入心脏的时候,她的体内两种力量疯狂纠缠着,绫子毫不怀疑,一旦这种力量侵入了她的心脏,下一秒这一夜的演出就要结束了,导演会亲自出现致辞,毫不费力地将她带走。
也不是,可能要稍稍费点力气,那个阴阳助还有点意思,但是花了那么大工夫布置了法阵,恐怕那时候也剩不了多少余力再对付无惨了。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发展下去,绫子觉得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被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控制狂掌控,还是原地被太阳汽化,对她来说是一个问题。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这是一个极端鸡肋的被动技能,总是能让她清楚地回想起上一世离奇又凄惨的死亡,同样冰冷触感的利刃当胸而过,她失去了所有意识后才成功发动。
可能是潜意识不想再见到这个家伙,时间蓦地向后推进了八百年。
好像也不对,绫子在进入这个时间前,仿佛感受到身边有什么静止又恢复,有种不切实的感觉。
她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能力,可能是和她上辈子临终前还没有完成的课题有关。
科研狗梦里都在写论文,大概没能和师姐证明自己的时间理论她死不瞑目。
所以她当时究竟是为什么要来日本追星,结果发现这个教授根本就是是师姐的父亲,听了研讨会后滤镜碎了不说,莫名其妙还搭上了师姐认识了个中二病大学生。
最后自己还客死异乡。
事实证明,时间是可以进行跳跃的,虽然她依旧没有办法用科学来解释,她甚至怀疑这个世界再过两三百年后是否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未来。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想要平凡度日。
前提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舞辻无惨。
这个人不用说几百年,即使上千年过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执拗而顽固。
如果他真的在暗处汲汲营营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为了不被汽化,她这次一定要砍了他。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背后给你一刀。
从八百年前他阴谋破产的那一刻开始,他们见面就注定不死不休。
她终于到达了一个充满着藤花香气的村庄,却没有看到一株攀援在墙上的藤蔓。
这就是所谓的点香吗?
绫子见状,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到过食人恶鬼的消息了。
从她闲极无聊模仿平安时期的家宅开始种下代表着藤原氏的紫藤后,寺院周围的信徒们纷纷效仿,认为藤花可以带来福气,
万世极乐教的方圆二十里以内,都四散遍布着紫藤的踪迹。
为什么鬼会畏惧这种东西?
她有点怀疑目标究竟和无惨有没有关系了。
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平静祥和的村子一如往常,那个家破人亡的男人所说的故事就像不曾在这个世界线存在过的,虚假的记忆。
如果不是这似有若无的花香覆盖了这座村庄的话。
她放慢了步调,漫步在村庄中央,恍惚间还能听到虫鸣声。
夜空中美丽而耀眼的星河,在这尚未被污染的土地上清晰可见,却又和平安时在方寸间注视着的感受截然不同。
无法看见旭日初升万物复苏的色彩,她更多的目光关注到了从前生活中不曾注意到的夜之美。
和白天人们带来的烟火喧嚣不同,寂静无声的村子除了昆虫和植物,居然连一只鸟类都没有。
明明树木枝繁叶茂,却连猫头鹰咕咕的叫声都听不见。
原本以为可能那个东西已经被藤花香赶走了,自己扑了个空,但可能情况并非如此。
就在这样宁静的夜,绫子远远望见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腰间带刀,穿着奇怪的衣服,但仔细看看打扮又像这个时代平民们最不敢招惹的武士。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两边的人家中看,迟钝到半晌才发现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他被惊了一跳。
手都早已放在了刀柄上,刚想要拔出刀来,又被绫子用石子击中了手腕,将刀弹了回去。
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出现的人。
月光下的绫子身形窈窕,被市女笠遮挡的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比月亮还要朦胧。
令人忍不住遐想,那面纱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张面庞。
这里是不久前发生过命案的村庄,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夜半无人的乡间,无论这个场景是多么的诡异又不寻常,此刻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想法下意识地排除了对方是妖魔的可能性。
但也仅仅是顷刻间,常年与妖异战斗的素养令他警惕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呢?”
她轻声地询问。
绫子发现这个僵住的男人打量了她许久,也不作声。
“有个男人托我来惩罚杀死他家人的凶手。”她复又开口道,“看样子你也是。”
村子里弥漫着香气,是普通的恶鬼最厌恶畏惧的香味,他也是刚刚抵达这个村庄,本以为那个鬼已经离开了,渡鸦给他传达的信号却并非如此。
它一接近村子的附近,就犹如惊弓之鸟般炸起毛飞走了。
男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你是附近神社的巫女吗?”
“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虽然她完全没有作巫女的装扮,可在万世极乐教所做的事情好像也和巫女没有什么区别。
祈祷、驱邪、祭祀,虽然只是装得像模像样,可她也没少干。
尽管她只是一个完全和巫女这种神职靠不上边的鬼怪,做了这种疑似渎神的事情她也没用遭受过神罚诅咒。
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
“我是鬼杀队的队员。”鬼杀队也是经常和神道教和阴阳师们打交道,毕竟主公的妻子是神官家的女儿,他们偶尔在任务中也见识过真正拥有灵力的巫女,“接到了消息,这一片区域有鬼出没的痕迹。”
鬼杀队?
绫子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听名字倒是相当直接。
“所以,那个鬼你非常了解吧。”绫子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巫女演得似模似样,“虽然听说过,但是我也没有正面对上过那种东西。”
“而且马上就快要天亮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童磨才刚刚走到了山脚。
完全没有发现绫子的踪迹,她是个只能走夜路的人。他摸了摸下巴思考着,如果在天亮后日夜兼程,也许能在明天夜里在那个村子里见到绫子也说不定。
哎呀,那个什么鬼真的太让人好奇了。希望它能够活过今晚给他带来一点惊喜。
他的脚步相当轻快,迎面撞见了人也没发觉。
夜太深了,山路周围还有树荫的影子,要不是地上的水洼还能反光,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童磨抬头,只看见对方穿着深色的和服,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弯卷如海藻,黑暗中他红宝石般的双瞳微微发亮。
透过树杈枝叶的月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惨白得不像真人。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听上去像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迷途路人。
“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叫做绫子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