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
“神使大人!今年山上的山茶已经都开花啦!”
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抱着深红浅红颜色各异的山茶,朝气蓬勃。绫子在这个与世隔绝般的小村庄,难得体验了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来自同性的善意。
小姑娘们是来给她送花的。
新鲜红色山茶花瓣层层叠叠,像是刚刚极富张力地破开花苞而出,充满了生命力。
她之前只无意中提过想要画一次这里的茶花,可绫子一直是个言语上的巨人,说完后也没想着找个机会去山上走走,懒散的性格让她大多数的事情只是说说而已,今天算是意外惊喜。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绫子心情很好,谁能不喜欢青春靓丽的少女们呢?
“下一次祈福仪式,你们每人都会有一把茶花扇哦。”
少女们被绫子的许愿撩拨得激动不已,恨不得新一年的祈福仪式就在明天。
谁能不喜欢温柔可亲的神使大人呢?
“那我也能拥有吗?”
不知什么时候童磨便站在了那里,拿着装饰繁复还坠着藤花玉饰的桧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掌心,嘴角噙着轻浮的笑。
少女们也被突然出声的他惊了一跳,年轻俊俏的教祖是非常吸引正慕颜色的姑娘们,但在教徒们的眼中童磨并没有在他们倾慕的范围内,虽然他的性格开朗又很会讨人喜欢,可是没有人会爱恋上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家伙,或者说是一尊佛像。
童磨这个教祖做的非常成功,比起人,他更像是一种符号。
这令绫子非常忧愁他的亲事。
她无奈道:“你把她们都吓跑了。”
童磨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垂下眼眸道:“真是抱歉呢。”
就算是道歉也是笑着的,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一名成年男性的童磨无论在何时都保持着自己让人轻易卸下心房的平易近人,习惯了微笑的他依旧是日复一日地聆听信徒们的烦恼,安慰的话语越发的哲学起来。
在开口道歉后,轻浮的笑容从他脸上蓦地消失了,童磨又变回了普度众生拈花一笑的佛。
他拈起的不是金色的优昙婆罗,而是绫子怀中的红色山茶,轻轻地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山上的茶花本就是俗艳的颜色,也偶尔有年少的女教徒当做绢花来作饰物,却如何都衬不出自己的三分容色,反倒是给花做了陪衬。
绫子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只能看到童磨惊艳的神情,只见他恍然道:“绫子居然一件首饰都没有呢。”
嫣红的花朵装点着她只随便挽起的发,风缓缓吹起了她面前的薄纱,绫子毫无所觉地注视着童磨,浑然如红色山茶的花语一般,生动诠释着天生丽质。
八年过去了,这张清丽脱俗的面庞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绫子把怀里的山茶全都给了他:“帮我放到房间里。”
顺手摘掉了他的帽子。
绫子还是这么不喜欢他戴帽子的样子,小时候就是这样,还在嘴上念念有词压塌了他的头发什么的。
现在已经快要摸不到他的头顶了,还是执着要拿走他的无佛帽。
一个佛像也没有,可不就是无佛吗。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童磨叫她姐姐了,小孩子似乎一眨眼就长大了,牵着手走在回廊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只能抬头看到他琉璃色的眼睛。
清澈见底。
只能够折射出外界的光芒。
他的眼睛深处什么也没有,像是深渊一般。
她凝视着这双眼,问道:“童磨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或者说,有喜欢的类型吗?”
“没有哦,如果非要说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并没有见到过比绫子更好看的人呢。”
这双深渊般的眼睛注视着绫子。
“所以发展恋情什么的,我是不是已经算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了呢?”
绫子没有教过他当一个颜狗。
因为是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她反倒一直在教导童磨要看破皮相,不要相信过分漂亮的女人。
“什么才叫做美好的恋情呢?”
童磨似乎陷入了苦恼。
“绫子好像也没有教过我。”
“不过这种东西当然是要找一位美丽的女性一同体会吧。哎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大家都不是很想和我一起有一段刻骨铭心恋情的样子。”
所谓的美好恋情究竟是什么?
“千奈和我说母亲不允许她喜欢胆小到连老鼠都害怕的启丸,还有明明听话懂事的纱织却爱上了自己的哥哥矢介,就连比我大上三岁失去了丈夫还带着孩子的纪子宁愿忍受婆婆的磋磨也不愿意再嫁。明明这么难过了,她们中也没有人说过想要和我成为情侣。”
为什么拥有感情的人们会做出如此多奇怪的选择?
他们仿佛更加痛苦了,因为世俗的眼光也好,家庭的不幸也罢,如果没有多余的感情也就不会向他祈求着不想要活在人世炼狱之中了吧。
童磨说着说着,眼角一丝泪光闪过。
“真是太可怜了。”
绫子听完,只道谁会喜欢一个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树洞。
“只有绫子从来不喜欢说自己的事情,明明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哦。”
完全不谈论自己是一种高贵的虚伪。
绫子从不掩饰自己的虚伪,每到这时候,她总是平淡道:“我的过去平平无奇。”
骄傲如她这样的女子,遭受了痛苦也不会向别人诉说以求同情。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痛苦也是独特而深刻的,不能轻易被别人了解。别人的同情只能消除她痛苦的特殊性,慢慢变为平庸的烦恼,使她整个人不再卓殊。
虽然绫子本身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么不堪,但她不想让人轻易点评自己的失败,秘密让女人更具魅力。
真是太狡猾了。
已经进行过无数次这样的对白,童磨至今还是对绫子的过去除了那个死掉的丈夫外一无所知。
几年过去,万世极乐教的业务已经开展到达官显贵眼前,绫子越来越少出现在新来的教徒的面前,除了一直居住在村子里的教徒们,外来的新教徒们也就是口耳相传中听说过教中有这么一位神使的存在。
可是这位神使只接待女性教徒。
有好事者想要一睹这位在村民口中美若天仙的神使究竟长相如何,却都在第二天从村庄中醒来。
好像做了一个非常幸福的梦。
再往前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当时看见了什么。
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双如白玉无暇的纤纤细手,还有朦胧月光下的背影。
“再这样下去就要成为乡村传说了。”
绫子对这一天有所预料,时间在她身上停滞了,八年过去后她还是犹如少女般的外貌免不了惹人猜疑,可还没有见到童磨结婚生子她心有不甘。
可能这就是作为一名好姐姐的自我修养。
她曾经试图在新的女教徒里寻找对童磨抱有好感的少女,无奈发现每个人在和童磨谈完后都只剩下了敬爱之情。
这些寻求极乐的教徒都是遭遇过不幸的人们,也有着自寻烦恼无处排解的贵族,在这么多年的教祖生涯中,童磨就像一名学会了对症下药的心理医生,总是善解人意的说出人们想要听的话。
但是都是一些无法解决现状的宽慰而已。
痛苦的人依旧活在痛苦当中,活下去唯一的指望变成了每一日和童磨短暂的交流时光,这位教祖大人偶尔也会陷入忧愁当中。
不是为了人们的痛苦而忧愁,而是无法真正让他们前往极乐世界而有点小小的烦恼。
明明知道怎么做的绫子,从来没有教过他作为神使最重要的东西。
只要脱离了尘世就可以前往极乐。
绫子对所有人都这么说着。
但是向她寻求永远的极乐的人却只有他的母亲一个人,几乎所有人只是想要获得她的赐福。这也不失为一种脱离现实的方式,梦里总是什么都有,而且绫子的能力只会让人做最幸福的美梦。
她看不到他人的心,却每天都在为为什么他没有女孩子喜欢而发愁。
不得不说,这样的绫子迟钝得可爱。
童磨并没有不讨女孩子喜欢过,作为成年男性的魅力让这些女教徒们趋之若鹜。
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无时无刻都愿意安慰体贴自己的英俊男性呢?
但是她们紧接着便见到了那位只愿意接见女性的神使。
和教祖的温柔体贴仿若一脉相承,她如绵绵春风般的轻声细语,“你喜欢教祖大人吗?”
自惭形秽的女孩子们,不敢直视绫子温和的目光,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大脑突然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好看的人吗?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应,神使的表情渐渐失望,令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她。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好像做了一场幸福到落泪的梦一样,美好到难以忘记那种感觉。
大家把这叫做神使的赐福。
她们经常能在傍晚时分见到绫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声不响,眺望着远处的灯火和炊烟,静谧得像是一幅画。
这时便会有声音远远传来,呼唤着她的名字。
“绫子,今天的信徒已经接见完了哦。”
“有漂亮的女孩子吗?”
童磨对绫子对于她的不信任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她固执到令人不解,认定了没有女孩子喜欢他。
“唉,我可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啊。”
绫子摇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童磨见状,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完全搞错了状况的绫子是难得的有趣极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阻止绫子继续接触那些妙龄少女们,虽然期待她搞清楚情况后的反应,但直觉告诉他可能她一辈子也发现不了事情的真相。
就像他感受不到感情这种东西的存在一样,没有心的绫子也感受不到他人对自我的情感。
真是一个天生无情的情感杀手,本人却一无所觉。
即便是这样,绫子潜意识中却也早早地发觉了他的不对,大概是过于关注了,朝夕相处的试探下,固执的绫子想要培养他对于女性的审美和爱意。
只要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就可以了。
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直接而简单。
没有再继续深究他究竟是什么程度的情感匮乏,因为童磨总是非常听话又懂事,这也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她想。
身材高削的男人和身形优美的女子。
如同黄昏油画中的两人并肩而行,声音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