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缕一缕白玉般的面条整整齐齐地堆在青花大碗里,上面覆盖着碧绿生青的青菜和煎得金黄的溏心荷包蛋,正如魏夜檀说的那样,这是很简单的食物,但新鲜的面粉香味混合着蔬菜香和蛋香热气腾腾地扑上脸颊的那一刻,隔着雾气看见魏夜檀定定凝视自己的期待眼神,舒子歆知道,自己确实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哪怕,不过是与一个人相对而坐,慢慢吃完一碗面的幸福。哪怕,这一辈子,能拥有的,最多也只有这样相对而坐,慢慢吃完一碗面的幸福。

 “为什么盯着通心粉发呆?是不是不舒服?”坐在能够看得到蔚蓝海水的高级旋转观光餐厅里,舒子歆听到坐在对面的人这样关心地问着。

 又开始恍惚了吗?掩饰地笑了一笑表示自己一切正常,在笑容消逝前看清正对自己绽放的春花般爱娇甜蜜挂满了讨好笑容的脸,然后,恍然想起,眼前的并非自己所想念着的那个人,那个人,现在正在,千山万水之外。

 于是,瞬间,潮水般涌进小小的心房的失望让整个人闷痛到浑身都感到颤栗的地步,但表面上,还是只能对这个必须应酬妥当的世伯的千金露出潇洒倜傥而毫不失礼的微笑。

 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到那个人了。夜深人静,站在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台上摇曳着的一支长茎玫瑰,下午在办公室里拿到一份传真上的内容令他无法自控地心跳然后失眠。

 其实,传真上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是简单的一些关于兆恒集团在中国大陆内地投资的情况汇报,既有一部分的地块投资和驻上海的办事处成立以后的业务进展报告,还有的,就是在鹤顶山市投资的建筑材料生产基地将要正式投入生产运行的事,传真上提到了为那天而剪彩的事。

 话里的意思,自然希望集团总公司能派一个重要人物到场剪彩。鹤顶山市的建筑材料生产基地是兆恒集团的大陆投资整体计划中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个环节,再说,当时的项目和协议都是由他亲自去联系乃至最后签订的,也付出过很多心血。

 被派到那个地方去工作的几个主要干部都是集团总公司很看好的新生代力量,从新加坡一下子被空投到鹤顶山市,这一年来,想必也过得辛苦,如果自己能亲自到场见证他们的努力成果并对他们加以慰问,这对鼓舞人心士气也是有好处的,毕竟,照原来的人事安排,这一批到鹤顶山市的干部还要在那里待上一年多才能调回新加坡总公司另行任用。

 另外,兆恒集团经过这一年的大陆投资,已经小有收获,集团内部已经明确了要利用目前的先发优势进一步在中国大陆打稳根基发展方针,自己似乎也应该去一次大陆,以确保这一方针执行得更顺畅。

 新加坡总公司这边已经完全上了轨道,他经过这几年,也已经培养了一批有忠诚度又精明强干的高层主管,他不在总公司一个月不会有问题。

 那…就去一次?仅仅是这样想一想,胸腔里的一颗心就雀跃到让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地步。抬起手压在心口,舒子歆听到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轻轻地嘲讽着自己…

 “终于找到一个好理由去见他吗?”“要你管!”下一秒,另一个欢喜莫名的声音大声说,声音之大,竟让舒子歆感到一阵晕眩。

 真是的,有必要叫得这么大声吗?舒子歆轻轻地摇头,转身躺上大床,关了灯,嘴角噙着一个飘忽的笑,轻轻地闭上眼,完全变得黑暗的视界里,依稀地,他想,他确实看见了那双沉静明澈的眼睛。

 知道兆恒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舒子歆会来为工厂的开幕剪彩是前天的事了,是兆恒集团在鹤顶山市的负责人封轲打电话来通知的。

 那个奇怪的资本家要来…放下电话,魏夜檀的视线无意识地扫到桌边的一本书…《跨国企业经营》,这是一本新加坡出版的书,来自某位常常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护的那位奇怪的资本家去年寄来的一个包裹。

 想到包裹,魏夜檀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角,事实上,来自新加坡的包裹,去年收到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最先寄来的那个包裹里面是几本书,两本是跨国企业理论和实务方面的书,另外一本是厚厚的金融词典,英语的。

 另外还有一本,居然是装帧精美的名叫《小王子》的童话故事,给一个三十二岁的市长送童话书,真不知送书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后来陆续寄来的两个包裹就比较正常了,去年八月份收到的是真空包装的一盒糕点,糕点盒子里附着一张小笺,某个奇怪资本家用简洁明了的七个字说明自己的要求…“自己吃,不许送人!”

 本来就没人可送的他也就遵照吩咐全部留为自用了,拆开层层包装后才知道这些糕点都有着美丽的花纹颜色和从来没尝过的味道,糯米和豆沙,各种各样的果仁做的馅子,不大甜,但带着淡淡的草木芬芳在齿颊间回荡。

 今年的二月份收到的包裹里放的是两个装满各式各样各种口味巧克力糖的漂亮塑料罐,塑料罐下面还压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条深蓝色夹暗银花的领带,包裹里散发着浓郁的玫瑰花香,但翻遍包裹里外魏夜檀也没看到一片玫瑰花瓣,但这熟悉却久违了的香味却让他梦到了童年时那个充满了玫瑰香气的家,那个确实存在过却永远都回不去了的地方。

 三个不大的包裹,装的是零零碎碎的东西,绝对说不上昂贵,哪怕以中国大陆的物价衡量加在一起也不会构成贿赂。

 事实上,也没有人会认为那是贿赂。这些东西,都是礼物。很古怪的礼物。很古怪但很用心的礼物。轻轻地合上文件,难得的,魏夜檀在工作时间走了神。

 为什么要特别地寄这些礼物来呢?在那些显然是精心挑选然后组合在一起然后被细心包扎过飞越了千山万水送到自己手里的礼物背后,送礼物的那个人,究竟是想表达怎么样的一种信息?

 是他亲自挑选的礼物吧?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半点讯息可以证明,但魏夜檀就是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看见,那个明朗而潇洒的男子,认真地选择礼物时的样子。

 古怪的礼物,古怪的送礼者和收礼者。真不知道舒子歆这家伙送这些东西来是什么意思,魏夜檀微笑着想,甚至连阿猫,都曾经收到过来自他的礼物,由封轲转交的两罐据说是专门喂猫的鱼罐头。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每一次从收到包裹单、到邮局去领出包裹一直到打开包裹看到每一样东西时…

 都仿佛看到了,那双对着自己露出温柔笑意的眼睛。作者的话:第二个包裹是八月份寄的,寄出包裹的那一天,是七夕。

 第三个包裹是二月份寄的,寄的那一天,是二月十四日,给一个远隔万水千山的男人送玫瑰花太奇怪了,所以,那个包裹上实际上被喷过稀释了的玫瑰油。

 当然,舒子歆所花的这些心思的意义魏夜檀不会了解,八十年代的中国还根本没有过情人节的意识,舒子歆这只不过是忍不住要抒发表达自己的爱意,他也明知道魏夜檀不会领会自己的深意,典型的“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也许,但我想写的,不过是这份淡淡的含蓄的浪漫,正如在黑夜里悄悄绽放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