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秋的时候严无为便是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使楚国了,临行前慕容壡苦着张脸拉着她家的相国大人道,“谨儿,我不想你走哇……”
堂堂一国之君,现下竟拉着相国撒着娇卖着萌的,实在是…一言难尽,惹的一旁的宫女见了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
“臣只是出使他国罢了,很快就回来了,王上这般…何故?”
“舍不得嘛。”
“…最多不过两月而矣。”
“可是也有六十几日呢,”慕容壡说着说着就又委屈上了,去年的时候严无为也是巡查秦国,去了足足一个多月,现下才过了没一年的,怎么又要出去啊?还一去去那么远,她要是想她了,鸽子都要飞好久才能告诉她呢,“谨儿,你留下来陪我吧,马上就要到冬日了,我怕冷。”
严无为弯了弯嘴角,伸手替慕容壡理了下衣角,“王上怕冷?”
慕容壡急切地点了点头,生怕严无为看不见了,“是了是了,冬日严寒,孤着实怕冷。”
“这样啊…”
就在慕容壡欢喜地以为这样就能留下严无为时,那女人又道,“如此,王上便不要送臣出城了。”
“……?”慕容壡一时没反应过来。
相国大人,你的套路莫不是反了吧?
“更不许乔装偷溜。”女人又补充道。
慕容壡瞪着水涟涟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严无为,半晌,她又像是泄气了气似的小声道,“这天底下哪有媳妇外出,还不让夫君送的道理……”
“嗯?”女人凑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某个嘟嘴使着性子的王,“乖,近日风大,莫要外出受了凉。乖乖在王都等着我,不日便归来。冬日严寒,晨时上朝记得带上手炉,夜里就寝,莫因口干而不烧地龙,我嘱咐过糖糖了,她……”
说着说着严无为又絮叨上了,听得慕容壡心里喜滋滋的,偏生面上又要别扭一下,“哼,孤不要听了,孤就是照顾不好自己,着凉就着凉吧,相国大人自个外出,哪还关心得上孤了……”她想到了什么,又嘀咕道,“带上器儿都不带我去,偏心眼。”
严无为:“……”
慕容壡撇着嘴嘀咕了几句,说来说去就是嫉妒自己的小侄女能跟严无为一同去,而自己却只能留在王宫像个怨妇似的等她们回来,“欸——”慕容壡忽然想道,“谨儿!要不我跟你一同前去?”
“你?”严无为似乎是有些无语,“那朝庭呢?”
“器儿啊!国君出游,太子监国——不妥吗?”
她话刚说完就见到了面无表情的严无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慕容壡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就说说嘛…”
严无为板着脸,慕容壡只得道,“好啦好啦,孤知道啦,相国大人请放心吧!”
说着就把严无为往门外推的,“时候差不多了,相国大人也该上路了,早去早回啊,我会想你的!!!”
严无为:“……”
严无为出城的时候慕容器已经在城外等着她了,见到她来,慕容器瞬间便笑开了脸,欢喜道,“先生…”
严无为永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笑吟吟地点点头,翻身下了马,“让殿下久等了。”
“没有没有。”孩子就是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先生,我们几时出发?”
“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好了好了。”
“那便出发吧。”严无为伸手摸了下慕容器的头,笑道,“臣备了马车,殿下上车吧。”
“啊?”慕容器一听这话便泄了气,“本宫不能骑马吗?”
小小的孩子眼睛里的渴望实在是无某个王很像,看的严无为软了心肠,她弯下腰小声道,“殿下,您是储君,此次出使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本宫知道了…”
“不过…”女人又在她耳边道,“出了王都,臣子们看不见了,殿下便可骑马了。”
“唉?”慕容器一下没反应过来。
女人朝她眨了下眼睛,“殿下要保密哦。”
慕容器开心道:“好——”
出了王都,严无为果然允了慕容器骑马,只是要求她换上了轻便的男装,莫跑远了。慕容器确实很欢喜,秦国尚武,王公贵族子女对骑射都有所涉猎,但慕容器因为身份的问题,一直未曾出席过春守秋猎,以前年岁小,先太子又还在,先王便顾不上她,后来她大了点了,先太子战死,慕容壡继位,她的身份便变得有些尴尬了,慕容壡有心照料自己侄女,但因为其身份敏感的原因,只能由其自己发展,毕竟生在王族,很多时候王上的“不照顾”反而是一种特殊的“照顾”。
“小姐。”马车里严无为的管家方华唤道一直看着书的严无为,“殿下这般在外骑玩……不会有问题吗?”
严无为笑了一下,“还在秦国境内,殿下有什么不安全的?”
“属下只是担心…”
“云泱最近在忙什么?”
“回小姐:云姑娘自上次别后便再未来过相国府,最体行踪不定,倒是同…公叔诚的妻子薛小洁走得近。”
“薛小洁?”严无为道,“便是尚书大人薛磊的嫡女?”
“是的。”
严无为想了一下,淡淡道,“无妨,由她折腾吧。”
“嗨。”
“对了——”严无为忽然想道,“你哥哥方舟还未从鲁国归来?”
“回小姐:前日兄长传信说在鲁国遇上了些事,要迟些归来。”
“事?何事?”
“兄长未在信中言明。”
“罢了,方舟做事向来有分寸,你写信告诉他,若是冬至前他仍未解决好,便弃之归国。”
方华颔首,“嗨。”
正欲退下,却听见外面慕容器的声音,“先生先生……”
“小姐,是殿下。”
严无为合上了书,往前坐了些许,用手挑开车帘看去,只见着一身浅灰色男童装,束着两总角的慕容器骑着马迎面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只被弓箭射死了的野鸡,向她似邀功道,“先生看,我射中的——”
严无为笑道,“殿下好身手,臣望之莫及。”
“先生不会骑射吗?”
“略知一二,但不如殿下精通。”
慕容器一听便喜上眉头,驱马前来,道,“那我教先生?”
“嗯?”严无为愣了一下,“殿下要教我?”
“先生莫怕,我骑射都是宫中大将军所授,学艺尚精,便在先生这献丑了。”
严无为倒是不担心慕容器骑射的本事,正如慕容器所说,王族子弟骑射之艺皆由王宫大统领所授,虽不及经验丰富的武将们,但跟她们这些文臣比确实是好太多了。
“让殿下见笑了…”严无为有些腼腆道,“臣…臣……有些怕马。”
“怕马?”
“是了。”
这倒不是严无为撒谎,她是真怕马,幼时父亲请了师傅教她骑射,岂料她学艺不精,反而惊着了马,也吓到了她,严父爱女,骑射一事便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在黔州,慕容壡曾强行将她抱上马出城玩,谁知中途她不甚跌下马,差点摔成残疾,为此慕容壡还在她床前跪了一夜等她醒来。
“臣胆小,怕马儿受惊。”严无为解释道。
“那我就在马上,先生上来,我抱着先生?”
“臣年岁大,身子高,殿下抱不住臣。”
“矣?”慕容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坐在马车里的严无为,唔…好像确实抱不住。
想到此她便有些闷闷不乐,严无为见此便安慰道,“殿下莫是不嫌,待殿下长大了…再来教臣可好?”
慕容器怔了一下,随即喜道,“好——那先生等我长大!”
“一定。”女人含笑道。
她说的话那样好听,笑起来那样美,让慕容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她长大后再来兑换她曾许过的诺时那个女人却又食言了,对她风轻云淡道,“只是少时几句戏言,王上不必放在心上。”
戏言?她不懂,她明明就是因为她的话,她的允诺,她的鼓励才一步步地成为王,成为大秦最孤独的人的,明明是她说的她会伴她左右,现下却又说只是戏言……严无为,到底要玩弄她几次才算完?
“只是戏言吗?可孤当了真,相国…你对孤难道就没有过真心的时候吗?”
那个年过四旬的女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是看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那姑姑呢?你对姑姑说的话又会是戏言吗!?”
“臣此生…从未负先王。”
闻言,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中却又带着泪,“所以就选择负孤吗?”
严无为闭上双眼,冷声道,“臣无愧。”
“你无愧?”她道,“敢说你无愧?是你,是你一次次救了孤,将孤从死亡线上一次次拉回来,孤记念你的好,可又是你,一次次的让孤心灰,让孤意冷,孤恨,恨你,恨姑姑,恨你们要立孤为储君,恨你们杀了孤的母亲,恨你们逼孤嫁给不喜欢的人,恨你们逼孤生下继承人,让就他重蹈孤的覆辙,延续孤的痛苦。可又是你们,让孤活了下来,让孤坐上了王位,让孤拥有了大秦的江山…孤变成现在的模样,都是你与姑姑所赐——你还敢说自己愧吗?”
“姑姑哪里好…让你记挂了十几年?她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孤也能给你。相国…为何不肯睁眼看看孤?看看孤对你的情谊究竟有多深,究竟比不比得上姑姑。”
而回应她的,却只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她是羡慕姑姑慕容壡的,可她又是恨慕容壡的,就像她爱着严无为,最后却要亲手杀死她一样。她终于懂了王族的血该是冷的,没有温情,没有犹豫,没有不舍的。
只有这样才能做王,做个好王,让秦国子民,让天下,让她的姑姑慕容壡看到,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