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茶园的伙计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从未见过尘如风这种衣着打扮。他判断尘如风不是什么高贵身份,哼了一声,说:“请你出去。”
尘如风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伙计。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表情,就这样盯着。
伙计被盯得全身发毛。他吸了口气,努力不让尘如风看出怯意,清清嗓子道:“来这里是要消费的,你有银两吗?”
尘如风解下腰间的钱袋扔在桌上,里面的白银滚落出来。一锭银子喝一壶茶,绰绰有余。
伙计没想到尘如风出手如此阔绰,很是吃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待,旁边桌的两个青年公子走了过来。
公子甲哼笑一声,对尘如风说:“这里不是有钱就能来的。在座的都是斯文人,你坐在这里不觉得不妥吗?”
尘如风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
公子甲以为尘如风认了怂,继续道:“要说茶钱,谁没有呢?关键是心情,你坐在这吓坏了不少人,你知道吧?”
今日,公子甲与心仪的小姐甲来茶园游玩,一心想着可以增进感情,可小姐甲极少出门,见到尘如风的利剑,吓得喝茶都喝得索然无味。公子甲觉得这是展现自己男子汉气概的绝佳时机,便“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公子乙平时跟着公子甲活动,是个拍马屁的角色。公子甲带了头,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将尘如风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然后将那锭银子重重地拍在桌上,说:“你这个样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要不要我叫官府?识趣点,大家都好过。”
伙计见城中两个富贵公子表了态,自然选择和他们同一战线。他做了个请出门外的手势,说:“请吧。”
听到声音,在场其他公子小姐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虽然有少数人默默同情尘如风,开始窃窃私语,但始终没人愿意为他得罪公子甲。
尘如风不吭声,也不离开,就这样静静坐在椅子上。似乎周围那些不友好的目光和声音,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公子甲眯了眯眼睛,有点不耐烦了,说:“你说你这个人,不仅是小偷,还是个聋哑小偷。”
秦婉柔看不下去了,脸色凝重地就要往外走。
路过白黎轩身边时,他一把拉住她,问:“你想做什么?”
他看了外头一眼,问:“你不会是想替这种人出头吧?”
秦婉柔皱眉,道:“‘这种人’是哪种人?他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白黎轩笑了,他放下帘子,清幽安静的厢房立即和外面紧张的对峙隔离开来。
秦婉柔看不到外头的情景,有些着急,问:“你做什么?”
白黎轩说:“婉柔,你知道的,一帘就隔开了两个世界,他不是我们这类人。”
秦婉柔有些恍然。
她记忆中的那个白黎轩,是个友善且富有同情心的小男孩,总是将感谢挂在嘴边,即使对下人也没有呼呼喝喝。她总爱跟着他后面叫他黎轩哥哥,甚至还幻想过长大后和他一起的情景。
只是,她的黎轩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了。
别说尘如风与她是生死之交,就算外头只是一个遭到无理驱赶的陌生人,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秦婉柔看着白黎轩抓着自己的手,有些厌恶了。
她淡淡道:“你放开我。”
白黎轩实在无法理解秦婉柔的想法,只以为她在发小姐脾气,仍是笑道:“婉柔,你不至于为这种人伤了我两和气。”
“再说一遍,放手。”秦婉柔发出最后警告。
白黎轩虽然做生意不太灵光,但仗着一副好皮囊,平常还是能吸引不少深闺小姐。他自信秦婉柔这个青梅竹马能垂手可得,干脆将空出来的另一边手也搭上了她的手背。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说:“我们说些……”
话还未完,秦婉柔一把将手抽了回来,说:“白黎轩,我和你再无什么好说。”
白黎轩还未想通秦婉柔哪里来的大劲,她已经出了厢房。
她径直走到尘如风的桌前,将他护在身后,对众人道:“他有银子,凭什么不能在这里消费。店里店外哪里有写了?”
小姐乙是公子乙的爱慕者,这时也加入了战圈。她说:“我们来这里喝茶,自然追求愉悦。可是他这模样,我们都倒了胃口。”
秦婉柔学着小姐乙的说话,说:“你还让他倒了胃口。”
从未有人敢这样和小姐乙说话,她小嘴一扁眼泪就要下来。她指着尘如风,说:“今天这茶还喝不喝了?我看他不顺眼,他出去!”
秦婉柔冷笑,反问道:“你看他不顺眼,你自己怎么不出去?”
小姐乙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正愁着满肚子委屈不知如何说出,白黎轩出来了。她将火力转到白黎轩身上,问:“白公子,这是你的朋友吗?怎会如此无礼?”
刚才,公子小姐们都看着白黎轩和秦婉柔进包厢。如果他现在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有点说不过去
他只好顶着巨大的压力,走到秦婉柔旁边,低声道:“他们这里的人,你一个都得罪不了,再这样下去没办法收场。”
秦婉柔说:“那我还得谢谢你的提醒了。”
白黎轩听出了她的讽刺,正色道:“秦婉柔,你别忘了,你还要来我这儿看病,还有你的药……”
“不需要了”,秦婉柔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白黎轩,说:“你留着自己吃吧。”
她环视在场众人,说:“你们有个好出身,一生下来就有使不完的银子。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命好,你们没钱的时候,向爹娘双手一摊就拿钱,可这个世界更多的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刚才在里面,白黎轩有句话我觉得很对,他说尘如风和你们不是一类人。是的,他比你们都要自立自强,因为你们离开了家里,什么都不是。”
如此心照不宣的事情,被秦婉柔当众说了出来。众人皆十分愕然,咄咄逼人者纷纷理屈词穷。
秦婉柔不想再白费唇舌,轻敲了瞧尘如风桌面,回身离开。她一直出了茶园门口,才停住脚步。
她回头,见尘如风也跟了出来。
如果不是约了凌相思见面,她想不到还有别的理由能让尘如风进茶园。
她奇怪道:“你不等人了?”
尘如风说:“我在等你。”
“等我?”秦婉柔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大概他是因为昨夜的事来兴师问罪的。她自知理亏,垂了眼眉等着他的诘难。
“跟我走。”尘如风不再多言,转身就走,秦婉柔犹豫了一下,追上了他的步伐。
她跟着他走过数条小路,拐进一片翠绿的竹林中。
当走到竹林深处时,本来就少人走的小径已经完全消失了,秦婉柔听到了流水淙淙的声音。
两人再走一段,果然到了溪边,清澈的溪水上偶尔漂着竹叶,加上蓝天白云的倒影,景色比起茶园毫不逊色。
尘如风在溪边坐下,仔仔细细洗了手。他回头,朝着秦婉柔招呼道:“你过来。”
秦婉柔依言在尘如风身旁坐下,愈发猜不透他的用意,问:“做什么?”
尘如风看了眼秦婉柔的手臂,问:“你的手如何?”
“就那样”,秦婉柔将手往背后缩了缩,觉得应该为昨夜的事道个歉。
她正在组织语言,他却直接抓住她卷起衣袖。
她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不放,说:“你别动,我看看。”
尘如风重伤时,秦婉柔与他对打能占上风,现在到她伤了,她敌不过他,只好任他摆布。
他将包着的纱布层层解开。解到最后一层时,因为伤口化脓的缘故,那纱布已被染成了紫红,和皮肉连在了一起。
他试着撕开,她“嘶”了一声,眉头拧在了一起。
尘如风看了秦婉柔一眼,说:“貂牙很毒,再不及时处理,你整条手臂都别要了。”
他虽然不喜用毒,但平日凌相思缠着他说得多了,他也成了半个行家。
普通大夫对风雷紫貂的毒看不出什么门道,甚至会作为被一般毒物咬的情况处理,可他清楚得很,凌相思喂貂吃的是什么。
这也是他赶来找秦婉柔的原因。
他料想她会就医,一早起身便寻遍城中医馆,最终在回春堂门口见到她。可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跟白黎轩走了。
他只好站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她又和白黎轩去了茶园。如果不是惦记着她的伤口,他肯定不会进那种地方。
至于公子们的嘲笑,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从最早的颠沛流离一直到楚天山时期,难听百倍千倍的话,他都听过无数。
不过秦婉柔肯在那种场面站出来维护他,还替他对抗公子小姐,却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秦婉柔不知道这些,她听尘如风说得严重,心思都放在了治病上。她朝他抬了抬手臂,催促道:“我能忍的,你快帮我看看。”
尘如风注视着秦婉柔,却是很久未动。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说:“你别吓我。”
“刚才你为什么要帮我?”尘如风终于开口,却是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秦婉柔“啊”了一声,思绪有些分散。
尘如风却忽然动手,将那纱布连皮带肉一下子撕了下来。
剜心的痛从手臂传至全身,秦婉柔当即大叫一声,脸色灰白,浑身冒汗。
这还未完,尘如风又掏出一个秦婉柔未曾见过的生物,放上她的手臂。
那生物浑身透明,有半个手掌大小。它在她臂上蠕动一会,似乎找到了伤口。它尖嘴一咬,透明的身体渐渐被污血充盈。
尘如风看出了秦婉柔的担心,解释道:“这是宽体水蚂蟥,能吸干净你的毒血”。
一连用了五六条宽体水蚂蟥,秦婉柔的痛感渐渐褪去。她试了试抬起右手,已经没有原先的困难。
尘如风拿开宽体水蚂蟥,说:“把小臂浸入溪水。”
秦婉柔依言而行。
当红肿的伤处接触到冰冷的溪水,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浸泡了一会,连带着身上的汗水也止住了。
尘如风挽起袖子,也将双手浸入溪水帮她清洗血污。
水是冷的,他的手是热的。
秦婉柔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