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葬崔嵬 (六)

头顶厚重的雪云之间终于破开了一线,漏下了一束云上的光芒。无边无际的细小白絮从天而落,眨眼间便飞舞在了整个天地间。

下雪了。

萧怀清一手抓着她,问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苏雪回仰起头,看向身后的人,萧怀清正低头看着她,她的脑袋只够到他胸口。浅黄的光折射在那双眼尾微扬得令人心神不稳的眼角上,在阳光下清泠动人。

逆着光,长睫微微闪着光,他浅色的双眼就像琉璃一样。

苏雪回转过头,却发现萧怀清的视线是落在她在风中凉飕飕的脖颈上的。

苏雪回起初有点不可置信,端详了萧怀清半晌,见他并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便开了口:“你、在看哪里?”

一身锐气的少年双眸像只被唤醒的蝴蝶,半眨了下,羽睫微掀,清如寒潭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苏雪回倒没有很尴尬,不怎么在意地玩笑道:“我说脖子怎么凉凉的。”

可是身后的人却明显没有这么快的反应,萧怀清的脸上没有表情,但这种没有表情却与他砍人时的没有表情有一丝……难以发觉的差别。

他的脸还是清俊无双、美而凛冽得不可侵犯,但许是背着日光,浑身被染了道金黄的光,照得他的侧脸有种以雪为骨的通透。那种通透,让他的神情带着点点难以言说的懵懂。

直叫苏雪回看得惊心动魄。

糟糕了。她心里想到,之前嫌碍事将人家给的衣服脱了。可这就一截脖子、也不会扰人清修吧。苏雪回后知后觉地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往上提了些。

看他这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是……不明白这些?

他们同站在半空,身前身后除了对方,唯有猎猎的长风与洒落而至的微弱日光。

苏雪回打量着萧怀清冷冷干净的神情。他虽然在看,但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看。

两人于剑上对视着,苏雪回人小,但视线经常厉害得不给人面子。可是萧怀清虽然寡言而锋利,视线却是敞亮而直白的,当他看着人的时候,目光便不带任何含义,只是纯粹地看着你。

那只环着她防止她掉下去的手,顷刻间就变得存在感极强了起来。

萧怀清下一刻便松开了他的手,看向脚下的大地,驱剑下降。

苏雪回也移开了视线,自己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是拒绝的,下面全是尸鬼,断没有御上剑了还要回去送死的道理。可是他却答应了。

苏雪转身回去,好奇地问道:“你们山上是没有女子?”

萧怀清简短地答她:“有。”

“哦……”苏雪回顿了顿,奇怪道,“难道一个喜欢你的都没?”

没成想脚下的剑一收,苏雪回哇地往前扑,像颗惨遭打压的小石子翻滚着就掉了下去,眼见着一世英名脸着地,她凌空紧急翻身,漂亮地单膝而跪,稳稳地落在了一个尸兵的双肩上。

“喂!玩笑都不给开吗!”

苏雪回朝他振臂抗议,那尸兵被她压得双膝一弯,死后身体僵硬,反应了会才伸手去抓她。苏雪回再一跃,踩到了另一个尸兵身上。这个更好,连是谁踩他都找不见,因为头没了。

萧怀清收剑越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啊,就像带钩的小刺将她扎成了个马蜂窝。

苏雪回被这座不可亵玩的冰山那薄怒的眼神剜了一背,硬着脖子赶紧开溜,一边偷笑这人脸皮真是薄得难以置信,恼羞成怒倒是雷厉风行。一边拎着刀,像跳格子般连连前跳。

借这群老兄弟们的肩膀踩一踩,不然就凭她那个高度,下了地看见的全是腰。

她飞快地寻找那个惨得不行的人头,内心禁不住咋舌:这么多兵力,是要去打哪里?

脚下的尸兵反应都不快,如果两军对垒,对着这群浑浑噩噩地行尸走肉应该也不难攻克,只是它们胜在人数多。她不明白,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将这么多的尸骸操纵起来的?!

“我说,你们这些修仙的真的有在好好修仙吗,怎么魔道会这么厉害?”

萧怀清没有理她,一剑斩断了两旁要去抓苏雪回脚踝的手。

她感受到剑风,回头一眼,发现萧怀清在断后,便心无旁骛地跳得更快了些,只是嘴巴还是闲不下来:“你坦白跟我讲,你们在山上是不是就在白吃香火钱,天天睡懒觉?”

萧怀清不堪其烦地闭了闭眼,他是发现了,若是一次不理这烦人精,她就会变本加厉,直到你理她为止,难得地带着点情绪开了口:“其一,我们还是□□凡胎,不受香火,其二,天魔消散已有百年,魔看似强大,实则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苏雪回刚想嘲笑他如此自信,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就见不远处两列尸骸行进的中间出现了那根熟悉的长矛。

漆黑的矛,从摇摇晃晃前进的尸群中突出了一截,像根顽固的桥墩,立在它身边如同泥石流般行进的大军之中。

“找到了。”

萧怀清刚将方圆十丈之内要来抓他们的尸兵斩杀,听到话音方一回眸,苏雪回便已经跃入了尸群之中,她本就身材小,一旦从尸兵们的肩膀上跃下,眨眼间变被滚滚的洪流吞没了。

萧怀清急忙一掠要跟上去,没想到他的剑上带着血,周围的尸鬼几乎全部反应了过来,密密麻麻地涌来,死去的眼睛灰蒙蒙地怒睁着,层层叠叠地堵在了萧怀清面前!

“苏雪回。”

没有回音,萧怀清眸光一变,浑身真气瞬间变得冷煞无边,三尺青锋状如游龙,惊鸿般举剑横扫!只一剑,其势如海涛,将周围不长眼的邪物全数拍了出去!

萧怀清冷冷而立,看见了重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苏雪回,她正立在那根长矛之前,抬起手,慢慢地将那颗人头的眼睛合上了。

满身煞气的少年几步走过去,一把又将她提了起来。

“再乱跑,便绑了。”

苏雪回看着那颗闭上了眼的头颅,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这是位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