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葬崔嵬 (五)
果不其然,萧怀清一甩剑上血,拖着一剑令人心胆俱裂的寒光闪身便找上了雀儿。几乎是眨眼之间,那袭鬼魅般的白衣便与他错身而过,闪耀着勃发锋锐的剑尖就这么平平划过了他的脖颈!
雀儿混身发冷,捂着脖子猛地提身跃起,对萧怀清的锋芒唯恐避之不及。
在他看来,得罪天婵十剑之首的这把潋天意实乃最下策。能惹恼萧怀清已是不易,若想要再重新交好只怕会更不容易。
此事,大概只有大师兄出马才能善了。雀儿半个脖子都被冻僵,他微微蹙着眉心叹道:到时候,只看琴师兄这般随心妄为的性子要怎么花样跪穿劈马堂了。
他咬着牙与毫不留情的萧怀清拉开了距离,刚想回手挡在琴身前,没成想人家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萧怀清虚虚一剑就将他吓跑,那没什么情绪的唇角扯动出了一个不甚看得上的角度。他踩着那越演越烈战的战鼓,行至激处,脚步未停,在震颤不休的大地之上几乎足不点地。洁白长衣于身后翻飞,胜似飞鸾。
此时就连琴都看出来了,萧怀清的目标,是站在那姑娘面前的颜出云。
他的眉目沉了下去,心中暗暗讶异:没想到萧怀清自上次一见之后功力又有了长进……这样下去,也不知能与大师兄平分多少秋色。
“罢了,大门已开,走。”
雀儿像只鸟儿般迅速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打了个呼哨,其余的人便放弃了萧怀清,转身重新围拢了过来。
苏雪回此时却还在与颜出云扯皮,她摸不着头脑地问:“你们是看上了我哪一点?”
颜出云低头看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为什么在萧怀清身边?”
敢情这萧怀清身边,还不是谁都能呆的位置?
“在他身边……很奇怪吗?”
“嗯……”颜出云似乎又有些为难地眯起了眼睛,“我虽不敢托大,但就我见过的几次萧怀清来说,这可是他身边第一次出现了除月连城之外的人。”
他笑得清浅又暧昧,有趣地看着苏雪回。“也难怪师兄对你有了几分想法。”
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萧怀清究竟是什么人……她只知道,这人身手还算不错,在某个叫天婵的修道门派里排行老二。
苏雪回刚想再问,大地震动得越来越烈,她差点没有站稳,颜出云悠闲地负手立于她身侧,此刻伸出两根手指,扶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他们要起床了。”
“起、起、起、起床?什么起床?是起尸吧!!”
颜出云居然这个时候还有闲心与她温雅地客套道:“姑娘果然聪明。”
大地之上方才裂开的口子此时竟然已有了数丈之宽,深不见底,就像一扇扇从地底张开的大门,无数暗红的瘴气从那巨大的裂口中涌出,他们脚旁的尸体竟然一个个地开始动了起来!
身躯扭曲,手脚并用地满地爬着,那尸山之上更为可怖,满眼都是蠕动的手与脚!
萧怀清像枚白色的陨石“砰”地就砸在了苏雪回身侧,气卷残云地一抬眼,颜出云是个多识相的人啊,从容不迫地就收回了手指。
“耽误时间。走。”萧怀清放过了此人。将她一夹,重新跃起,苏雪回连声惊叫着就被他带到了数十丈之高的空中。
少年紧实微凉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背。耳边全是呼啸着的狂风,他身如羽鹰,纯白的衣袖便如年轻强健的羽翼,翻飞拍打在她的身上。
那环绕着她的手臂稳健而有力,混身都是勃发的锐气与安全感。
所以她虽是第一次一言不合就上天,但居然没有产生会掉下去的恐惧。
跃至最高处,萧怀清衣袍飘开,近乎如云一般悬停在了空中几秒,苏雪回盯着脚下的大地,脑子还没有跟上身后人的节奏,她紧紧地抱着萧怀清的手,几乎有些呆了,地上的颜出云抬头望入空中,这个王爷模样的天渊门人眉眼带笑,嘴唇无声开合。
那是一句后会有期。
旋即颜出云抬手抚上了面,一张玄铁制成的獠牙面具覆住了他的下半张清俊的脸。
他转过身,与他的同门一起消失在了沸腾的尸海之中。
还没等苏雪回坚强道腾空也不过如此,没成想萧怀清又往下落了!她一声惊叫刚卡在喉咙里,双脚便踩上了极速跟来的剑。
萧怀清终于是御剑了。大地上群尸乱舞,战死疆场的士兵们一个个重新站了起来,断了腿的便矮一截的站着,被拦腰斩断的便在地上爬着,此时他们倒是不再分越陵人还是犁邬人,整齐地列着队,死去的战马托着背上满身残破铠甲的将领,如鬼魅般,在红色的薄雾中悄然耸立起来。
凄厉浑厚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无数尸体行走时扬起灰白色的尘土,漫天的弥漫开来,厚厚雪云下的日光惨白,照得这一切如晦暗的幽冥般。
她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行军,伴着巨大的鼓声,列着队的尸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涌进大地上一扇扇洞开的巨门里。暗红色的瘴气将灰白色的尘嚣一片片吞没,一眼望去,数不尽的人头在飞快肆掠的红雾中涌动着,密密麻麻不见边际,无可计数,如同鬼蜮。
苏雪回看得说不出话来,这场面几乎让人心神俱震——万里江山疮痍,地底裂开的巨门九横九纵,排列整齐,竟一共有八十一扇之多!
简直就像直通阎王殿的八十一层地狱。
当她于地上偏安一隅时。雪照样飘,皇帝这个姓接着那个姓,她混在芸芸苍生之中,看不见便不惊心,自己也不过一届蝼蚁,在层层叠叠的蝼蚁拱卫之上,被气数一掌拍下,于泥中苟且偷生,活一日是一日,慢慢也认识到这世间是浮沉自有命数,她已经管不到什么了。
只有从高处真正见识过这血流成河的江山,这穷兵黩武的乱世,她才感觉到那种避无可避的心悸。
“山河破碎,国祚飘零。”她的侧脸有些恍惚的悲伤,澹雅……澹雅!你若见着了这般场景,又会作何感想!!
“我等……与天地同罪啊。”
萧怀清低头看着自己捞着的小人,“你年纪尚小,连饭都吃不上,何需为此所伤。”
苏雪回没有收回目光,无意识皱了下眉,她并不喜欢别人拿年纪说事,“我年纪小?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
萧怀清不置可否地简短道:“大你一轮。”
苏雪回从他的手臂下引颈去看,长风吹起她凌乱不堪的长发,居然露出了其下一截极为白皙细腻的颈子。
她难得有些敷衍的回萧怀清:“是吗。”
萧怀清的视线无意落在她那片对于一个乞儿来说细腻得有些反常的肌肤上,没想到这个炮仗的脖颈居然生得尤其的美,破烂的衣服没有高领,平常窝在肩上的长发此刻亦被风刮得全糊在了脸上。于是顺着单薄的肩窝娇润的走势而落,便是一对无双玲珑的锁骨。
衣服下的身子难掩的金贵骄奢,竟是与她脏乱的外表毫不相符。
他眉心微拧,抿住了唇。感觉怀里这东西就像只引颈眺望的天鹅,将脖子伸得老长,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苦心搭起来的巢穴被人破坏,精心呵护的蛋也不见了。
苏雪回正伤怀呢,脚下的剑突然动了!吓得她一个跟头要倒载到后面去。“哇你干嘛!慢点罢!!”
她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脚下的大地上收回,正要对萧怀清怒目而视,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颗人头给她指示的东西会是什么?
“等一下!那边似乎有个东西。我们去看看?”
萧怀清冷冰冰道:“又要捡垃圾?”
……什么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