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这回很准，暴雨足足下了两天。西城的不少道路积水成患，雨却依旧没停。

蔚玖已经回到学校，傍晚时分，她拿了一条毛巾盖在头上，推开寝室门去楼道尽头和蔚井宏视频。

西城是个慢节奏的城市，碰上雨雪天气出租车都不愿出来干活，想打个车难于登天，所以蔚井宏总是在这种时候出车。尽管有了两天前那段不太愉快的谈话，蔚玖还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五秒钟左右，视频邀请被拒绝了。

蔚玖看着断掉的画面愣了几秒，改拨电话过去。

这回那边很快接起来：“小玖？”

“嗯嗯，今天电话打晚了，您……”话没说完，蔚玖停住了。听筒那边熟悉的嘈杂声传来，她咬住下唇，突然问：“您在哪儿？”

“哪儿……我能在哪儿，窝床上看电视啊。”

蔚玖抿住嘴唇，牙齿磨着内里的嫩肉，而后一字一句道：“您是不是又去拉活儿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那边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师傅，这个路口该右拐了。”

……

话筒两边一阵尴尬的沉默。

蔚井宏先开了口：“小玖，爸爸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啊……”

蔚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眼睛跟时就红了。这份包裹着未知的危险的爱像一个□□，沉重又让人胆战心惊。靠着墙面待了很久，蔚玖才重新回到寝室。

归巧从床帘探出脑袋：“今天打了这么久。”

蔚玖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你跟你老爸感情真好，”归巧吐槽，“我老爸从我上大学到现在给我打电话的次数连半只手都没有。”

蔚玖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

好一会儿，她平复好情绪准备给小格舅舅发消息，才发现周末连续两天的请假消息他都没有回复。

对于没收到回复蔚玖倒是没有多想，但确实是太不好意思了……她盯着界面发呆了一会儿，犹豫要怎么开口，毕竟她已经请过两次假了，现在还要请第三次……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好巧不巧，屏幕上突然顶进来对方的消息。

小格舅舅：“这周来上课吗？”

蔚玖紧张得心一抖。虽然知道他的年龄了，但为什么还是有种被长辈盘问的无措感……

她小心回：“周一不能，周三不确定。你……很忙吧？如果请假是和于妈说还是……？”

这次是秒回：“和我说。”

蔚玖莫名察觉到一丝异样，但还是没多问：“好的。”

十分钟前，苏清屿接了于妈的一个电话，琐碎的日常汇报过后，他顺口问：“新来的家教老师是不是被他气走了？”

于妈对他这个说法很诧异：“怎么会，两个人相处很好啊。”

“嗯？”苏清屿翻出聊天记录，“她和我请了两次假。”

“哦，小老师没和你说吗？”

……

其实苏清屿是个自诩理性的人，但或许那天太久没休息脑子不清醒，听郑一在旁边念叨，他鬼使神差地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老师产生了怀疑。他显然是那种在人际交往时心中有打分表的人，先前对蔚玖丁点的好感也不足以打败他既定的思维。

然而刚刚他从于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屏幕上她正经而不失礼貌的一句“好的”让他默然了好一会儿，确确实实是他以恶意揣度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女孩了。

停住思绪，他敲字问她：“听于妈说你爸爸病了，去医院了吗？”

蔚玖愣了下，回复：“没有……他不肯去。”

她想起两天前第一次和爸爸用近乎反驳的语气说话，要他最近不要出车了，她很害怕。蔚井宏依旧不当回事，父女两人在雨中僵持了很久。

小格舅舅：“这是上一辈人的通病。”

或许是先前误以为他是长辈，蔚玖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突然的问候，无助的情绪作祟，她胆子也跟着大了，慢慢输入：“嗯，我爸爸很固执……”

小格舅舅：“怎么？”

见对方没有不耐烦的情绪，蔚玖紧张的唐突感消了不少，但事情的回忆和重述让她的情绪更糟了一些。

小老师：“他跟我一再保证的，可他刚刚还是在外面……”

小老师：“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那天蔚井宏眼里的无奈和妥协让她心软，她还是信了。可现在呢？他又骗了自己。

苏清屿看着她连着发来的几条消息，恍然明白了什么。

小格舅舅：“所以你请假是因为这个？”

蔚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头：“嗯……我想着只能这样看住他。”

苏清屿笑了，说自己爸爸固执，其实本身也是个固执的姑娘。

跟她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他能感觉到蔚玖是一个软绵绵、非常温柔的女孩，显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他问。

小老师：“嗯……？”

小格舅舅：“越是至亲的人，越不愿意去相信。”

小老师：“？”

小老师：“……我好像没听懂。[尴尬]”

苏清屿不觉勾起一边唇角，对方先前那道一本正经的屏障似乎出现了一丝缝隙。这么想着，他更耐心了不少。

小格舅舅：“你有没有发现，有很多上一辈的人，比起家里人，更听得进外人的劝？”

蔚玖一愣：“你是说……？”

苏清屿单刀直入道：“从你爸爸的好朋友下手。”

蔚玖顿住，烦躁又无措的感觉在这一瞬像是突然消失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这就像是泥潭中递过来的稻草，蔚玖的心跳鼓鼓作响，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

“我爸爸真的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她敲键盘的动作都快了不少，“齐叔叔！齐叔叔说不好的东西，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买的。”

“竟然真的是这样！”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

语气里的欢快仿佛要顺着感叹号溢出来，还真的是瞬间转晴。

苏清屿大拇指刮蹭着嘴角，直到位置越来越偏，才发现，他不自觉间嘴角扬得太靠上了。他缓缓敲下一行字：“嗯，这下开心了？”

蔚玖盯着短短的一行字，不知为什么，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热。她性子慢，连身体反应也比常人慢了一拍，只有心跳异于常态。

不知是因为男人在她心中的厉害程度又增强几分还是这个谋略本身令她激动兴奋。

等脸上的热度下去了，蔚玖才悄悄从枕头底下重新拿出来手机。她弯了眉眼，开心得抱着手机转了个方向。

小老师：“晚安。[月亮]”

她一下一下把字敲好才发送过去，这对蔚玖来说颇具有仪式感，她向来认为晚安是一个非常温暖的词，是熟悉的朋友之间才可以说的。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因为苏清屿那句话中若有若无的无奈变得微妙，两人躺在床上都不禁回忆这个过程是怎么诡异地开始的。

原本较为陌生的两个人突然变熟，这样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些心跳怦然。或许还无关爱情，只为一种神奇的牵引。

苏清屿更甚。他的世界里除了音乐家人就是工作伙伴，和这种乖巧的小女孩打交道还真的是没经验，不过出乎意外地很新鲜。

或许更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一样。

他去浴室洗了个澡，脑子也跟着清明起来，隐秘的开关被打开，他回到床上重新翻出来聊天记录。

她说爸爸很固执，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她说不喜欢下雨天，因为爸爸总会疼到睡不着。

她说爸爸开的车，在那之前是货车司机，曾经出过两次特别大的车祸，所以一直腿脚不好。

苏清屿的眼神在某一刻突然凝滞，记录已经重新翻到最后——连晚安句号加月亮这个搭配，都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