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梅落
宋宥懵了一下,喃喃道:“妹妹,你说什么?”
“我说,阿朝是我放走的。”宋栖迟站起身,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那晚我无意中听见他和青寰站在长廊前头说话,因而一早就知道他要?逃回?楚梁去。哥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好不好?想个法子,让父皇别再追究此事了。”
宋宥沉吟半晌,才?道:“据傅大人所说,是青寰将他带出宫去的,难不成……”
“哥哥猜测不假。”
宋栖迟慢慢攥紧了衣袖,垂眸道:“青寰……亦是楚梁的人,且听他那日言语,他似乎与楚梁云家关系颇为密切。”
宋宥听罢,脸上震惊之色更甚:“妹妹,你既已知晓他和云家关系密切,怎么还……怎么还放他走呢!”
宋栖迟无奈地笑了下,咬着唇道:“我也不知我做的对不对……哥哥,说到底,青寰总归是救过我一命的。”
一年前她去玉灵寺祈福,下山时脚下的石阶突然塌陷,她当即滚落下去,是青寰拼了性命才将她死死拉住。
宋宥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其实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青寰作为云家暗子,在宫里潜藏多年,该送出去的消息早已送了个干净。若把他抓回?来,也只能是将他处死了事;如?今你将他放回楚梁,他便不能再泄露情报出去,于大夏亦再无害处。如?此,就权当是你还了他一命罢。”
宋栖迟把头埋的极低,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话。宋宥斟酌了下,又放柔了声音问:“只是那寝奴……你又是为何要?放走他?我瞧着你似乎是极喜欢他的,倒也当真舍得。”
宋栖迟眼眶慢慢变红,微微抬头道:“哥哥别问了。”
“好好好,哥哥不提就是。”
宋宥见她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心也跟着疼起来,连忙哄她道:“父皇那边,我会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你放心就是。只是……你也别太伤心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他又安慰了宋栖迟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清宁宫。
也不知宋宥用了什么法子,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出去寻人的御林军就尽数撤回了宫中,宋鸣也没再派人到清宁宫中问话,这件事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过去了。
宋栖迟这才?安下心来。
她舒了口气,走到支起的木窗旁,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淡薄如?霜的月色。夜里的风越来越凉,偶尔有几?片叶子颤巍巍地从枝头跌落,掉在悬着的宫灯底下,很快又被风卷到别处。
她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那悬着冷月的天,不知不觉,夏天已过去了。
*
大夏的秋来的快去的也快,宫里还未办上几?场秋菊宴,便已入了冬。
华京刚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楚梁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到了宫里。宋宥不得已,只得领着大夏十?万精兵再次出征。
宋栖迟披着件白狐皮的大氅站在宫门里,遥遥望着一身黑甲立于马上的宋宥。她立在雪中如?一株被雪覆了的红梅,眼眶红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滴下泪来。
宋宥勒住马头,转头看?向她,脸上仍挂着如?往日那般爽朗的笑意:“快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宋栖迟又往前走了几?步,隔着漫天风雪对他喊道:“哥哥……你要?小心些。”
宋宥每次出征,她心里总有许多的不放心,但不知为何,此次……她竟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祥之感。
“知道啦。”
宋宥笑了笑,又朝她摆了摆手,便转过了头,扬鞭策马而去。
宋栖迟扶着朱红色的宫门,直看到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变成细微的黑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宋宥走后,宫里便也没什么人能陪她说话了,宋栖迟索性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练字,以此来静心。
这日外头正下着大雪,她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几?前抄经,门却忽然被人大力叩响。
宋栖迟停了笔,抬眸看向门口,“何人?”
“回?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锦泰,来给殿下送些东西。”
听得是皇后宫里的人,宋栖迟只得将笔搁下,吩咐道:“进来吧。”
锦泰开了门,将怀里抱着的长匣递到她跟前,恭敬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近日喜欢练字,特意寻了些上好的笔来给殿下用。”
“搁那儿吧。”
宋栖迟有些漫不经心,待她把匣子放下,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那只旧狼毫,准备继续抄经。
锦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笔架,心里好生奇怪,明明笔架上放着那么多新的羊毫笔,殿下为何偏偏要用手里这只已经快写秃了的破狼毫?
宋栖迟见她站着没走,不免又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事?”
锦泰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皇后娘娘瞧着殿下这几?日似乎心情不佳,便命人寻了几?位姿容上佳的美少年来,希望能宽慰殿下。”
说着,她便朝身后招了招手,几?个白衣少年立刻快步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在宋栖迟面前跪下。
“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几?个少年皮肤白皙,面容生的又好,看?的出赵皇后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可宋栖迟望着他们穿着的那身白衣,却只觉刺眼,继而便是心口一阵钝痛。
她轻轻皱眉,别过头去,朝锦泰摆手道:“把他们带下去吧,替我谢过母后好意,只是我不需要?这些。”
锦泰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道:“殿下,那寝奴跑了之后,您一直郁郁寡欢,皇后娘娘也是看您……”
“我说了我不需要?。”宋栖迟被她说的心烦,语气也重了些,“你是听不懂吗?”
“殿下别生气,锦泰刚入宫没多久,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庆祥公公从外头走进来,一边打着圆场一边狠狠地瞪了锦泰一眼,锦泰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带着那几个少年退了出去。
“公公怎么来了?”见是宋宥身边的人,宋栖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庆祥公公笑道:“奴才也是给殿下送东西来的。几?个月前太子殿下命奴才?派人去姜国再寻只雪玉猫来给殿下解闷,今儿终于得着了。殿下看?看?,可还喜欢?”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小太监就恭恭敬敬地把猫抱了上来。
那猫儿亦是通体雪白,只是比姜姜要?瘦上许多,眼瞳也只是普通的黑色。
庆祥公公歉然道:“虽然太子殿下特意嘱咐了要?寻一只一模一样的,但这雪玉猫实在太难得,就这么一只,还是花了一万两黄金才?买到手的。”
“无妨,哥哥有心了。”
宋栖迟的眼神温柔下来,伸手把猫儿从小太监怀里抱过来,轻轻抚摸着。
这猫儿竟也不怕生,到了她怀里便乖乖地趴着,时不时蹭.蹭她的手,似乎十?分喜欢她。
宋栖迟忍不住笑起来,“姜姜性子顽劣,它看?着倒是乖巧听话。”
“殿下喜欢,太子殿下就高兴了。”
庆祥公公见她逗猫逗的开心,便也没再打扰,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退了出去。
宋栖迟抱着猫儿,坐到地上铺着的软褥上。那褥子原是裴溪故睡着的,他走了之后,这褥子她一直没舍得叫人撤下去。
怀里的猫儿仍旧安安静静地趴着,她不由得又想起裴溪故昔日伏在她膝上的情景。
一样的乖巧,一样的温顺。
姜姜没了之后,她本已决定不再养猫了。有阿朝陪着她,便不再需要?猫儿了。
可如今阿朝不在她身边了。
宋栖迟叹了口气,低头抚摸着它毛绒绒的小脑袋,轻声道:“以后,你就叫昭昭吧。”
“昭昭”二字,原是取自“朝朝”的谐音。
惟愿与君,朝朝暮暮皆能相见……
她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简单的愿望,这辈子,却是再也无法实?现了。
*
有了昭昭之后,清宁宫里总算是稍微热闹了些。
昭昭性子乖巧,又喜欢粘人,常常腻在宋栖迟身边哪儿也不肯去。宋栖迟无法,只好日日都将它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她常常抱着昭昭,整日地坐在窗边发呆,心里盼着宋宥快些回?来。
哥哥送的猫儿,已经被她养的胖了不少,也该让他亲眼瞧瞧才是。
只是她等啊等,没等到宋宥回来,倒是等来了大夏边境失守的消息。
宋栖迟听了这消息,连衣裳也没顾得上换,匆忙披了件大氅就去了御书房。
善明公公守在御书房外,一见她来,连忙将她拦住,愁眉苦脸道:“哎哟殿下,这节骨眼上,您就别来凑热闹了。如?今几?位朝中重臣正在里头与陛下商议前线战事,怕是没空见您呐。”
宋栖迟顿住脚,朝里头望了一眼,才?道:“我在这儿等等也无妨。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哥哥现下是否安好。”
善明公公将她拉远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边境失守,太子殿下正率军往华京撤退,此次传来书信,便是让陛下调遣援军。”
听得宋宥无恙,宋栖迟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她心里仍有些不解,便又问道:“楚梁几?次攻打大夏,均未能彻底攻下那几处边城,怎的这次,竟被一举攻破?”
善明公公叹了口气道:“陛下也正为此事纳闷呢。此次对战,楚梁军队如?有神助一般,连咱们在哪儿设了埋伏都知道,真是见了鬼了。”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御书房里头传来一阵摔折子的声音,接着便是宋鸣含了怒气的声音响起:“善明,你进来!”
善明公公吓的打了个哆嗦,忙道:“殿下恕罪,奴才得进去当差了。殿下快些回?去吧,陛下今日是没空见您了。”
宋栖迟点了头,既已知道宋宥无恙,她便也没有再见宋鸣的必要?了。
她独自一人走在落满了雪的宫道上,顺着来时的路往清宁宫走去,脚步缓慢,心事重重。
哥哥带去的十?万精兵都是大夏的精锐,就算不敌楚梁,也绝不可能几处边城要塞全部失守。
楚梁国君数月前便已薨逝,如?今掌权的正是那位年轻好战的太子殿下,他手下的崔家军十?几?年来一直是大夏的手下败将,如?今怎么说打赢就打赢了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
她越想越担心宋宥,步子又放慢了许多,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了清宁宫。
前院里,几?个小宫女正弯腰扫着地上积了数日的雪,宋栖迟低头走过去,余光不经意地一瞥,见那干干净净的雪面上,不知何时竟落了许多殷红如?血的梅花瓣。
她慢慢抬起头来,院子里栽着的那株雪梅,前几?日看时还开的正好,如?今竟已落了个干干净净。
宋宥最爱赏梅,这株雪梅还是他去年生辰时亲手栽在她宫里的,那时他笑着说清宁宫的风水好,要?借她宫里的灵气来养这梅花儿。
这雪梅年年覆雪而开,雪盛它便盛,一冬不落,娇艳如霞。
只是如今,分明正是雪最盛的时节,它却已落的一瓣都不盛了。
宋栖迟俯下身,想伸手把那些花瓣拾起来,心口却仿佛被刀割了一般,骤然间疼的厉害。
那股送行时的不祥之感几?乎是一瞬间便涌了上来,她颤抖着捂住心口,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地念着。
哥哥,你要?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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