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阮歆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刚上初中,穿着粉色蕾丝边的小裙子,站在KFC甜品站窗口前挪不开脚步。

伟岸清俊的男生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今天不能再吃了,都已经吃了一个半了。”

她昂起小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泪仿佛随时就能砸下来。

男生垂眸浅笑,笑容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无奈与宠溺,“那可以再吃半个,但糖糖要陪我多练一小时柔道。”

她顿时雀跃地蹦了一下,莞尔而笑:“听哥哥的!”

倏然间,狂风大作。她撕掉身上最讨厌的粉色蕾丝裙,望向面色黑沉的男人。

男人冷笑,“阮歆棠,喜欢我?”

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眸色漆黑浓郁:“想回来了?”

她仿佛骤然失声,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男人收紧五指,薄唇轻启,唇边勾着魅惑的弧度,“你配么?”

阮歆棠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枕头上也沾染了一小块濡湿。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他,扼杀了一切其他可能性。

阮歆棠爬起来,走出卧室,到厨房冰箱拿了瓶冰水。

冬瓜糖喵呜一声,蹭在她裸露的脚背上,浓密柔软的皮毛蹭得她痒痒的。

阮歆棠俯身抱起冬瓜糖,“大晚上乱跑什么?你这样可不乖喔。”

她说完这句话,蓦地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不止一个人。

他们说:“糖糖,你不乖哦,你和你的新舞伴玩得可真开心,我们要告诉阿翊去。”

“那个小子是你们班的?看来放学后哥几个得找他聊聊了啊。”

“打篮球那男的谁啊?怎么老找你?阿翊不在,我们总得替他看着你,是吧?”

……

这些话语大多是说笑,虽然乔维安他们几个确实逮了不少对她大献殷勤的男生,并对那些个男生做足警告。

但她那时候并没有产生多少厌恶情绪,也不烦荆南翊明明都出国了,还总在她身边留着眼线。

荆南翊也说过她不乖,在她不愿意换掉芭蕾舞舞伴的时候。

他手执棉花糖,举得高高的,就是不让她吃到。

她鼓起腮帮子闹脾气:“我不要吃了!”

他轻笑了声,清冽悦耳,能把人得耳朵都听怀孕。他揉了把她的脑袋顺毛,哄道:“那男舞伴能有我对你一半好?我们糖糖再也不要和他跳了好不好?”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不准再跟他跳了。要么换个舞伴,要么以后别跳双人舞了。”

她别过脸去,顷刻就红了眼眶。

他自觉过分了,立即将棉花糖递到她嘴边,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哥哥错了,不难过,嗯?”

但这一次,阮歆棠知道,她不管红多少次眼眶,他都不会再退让了。而她,也不会再用自己去拿捏他。

阮歆棠轻抚冬瓜糖的脊背,嗓音里带了点不自知的难过:“他要订婚了,我说我需要准备一份礼物吗?”

“还是不要了吧,这多不合适。”

“他会给我个痛快的吧?这样一天天不上不下的,多没意思。”

“报仇就报仇,我忍着就是了。毕竟……是我欠他的。”

生日恰好在周六,阮歆棠一大早就收到轰炸式的生日祝福消息,她一一回了消息,差不多用了将近半小时才回完。

乔楚伊订了鲜花与蛋糕送到家里来。

阮歆棠揉了揉脑袋,对视频中的好友说:“我真的不想过生日。”她这两年都没有再过过生日,今年远在香港做交流生的乔楚伊偏偏要远程给她庆生。

乔楚伊振振有词地教育她:“生日就是一道坎儿,你得跨过去。你不想过生日不就是因为三年前那事儿吗?现在那位都找上门来搞你了,你至于还对个生日PTSD?就算跨不过去,PTSD的人也应该是那位而不是你吧?”

“你最近怎么总站在他的立场上?”

乔楚伊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糖糖,我哥说……”

“别你哥说了。”阮歆棠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位不是要订婚了吗?我就要解脱了,他总不至于订了婚还跟我过不去。”

乔楚伊惊了:“啊?订婚?谁??”

阮歆棠语气极淡,漫不经心地提道:“香港霍家,具体不清楚,我也不想了解。”

乔楚伊挂断电话屁颠屁颠地找乔维安刺探军情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找阮歆棠。

阮歆棠没接视频通话,直接在微信输入框中打了行字发过去:【我真的不感兴趣。】

乔楚伊:【不是,你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乔楚伊:【我就说!那位要订婚我能不知道??】

乔楚伊:【霍家?霍家适龄的只有一个霍岁娴,你姐段时喻的好姐妹。】

阮歆棠扫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她对段时喻的交际圈子了解不多,所以并不知道霍岁娴的存在。

乔楚伊又发了新消息过来:【霍岁娴今年夏天刚生了女儿,你别告诉我,那位订婚订的是这个小娃娃。】

阮歆棠顿时有种被人拨开迷雾的感觉,她简单回了句消息后,就点开段时喻的聊天界面。短暂的犹豫过后,按灭手机屏幕。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试探。

她搞不懂段时喻究竟抱着何种目的,但总归不会是为了撮合她和荆南翊。

段时喻对她的善意,很大程度来自于,她退婚荆家。

当年,阮歆棠的父亲因车祸过世,尾七未出,她的母亲傅茵蔓就带着她嫁入了段家。段逍扬为此承受不少流言蜚语以及来自父辈祖辈的怒火,段家老爷子更是挥着拐杖把他打到半个月没下得来床。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是,段家接受了傅茵蔓,云城上流圈子也接受了傅茵蔓。

除开段逍扬的坚持外,至关重要的一点在于,傅茵蔓的女儿是荆家未来的儿媳妇。

没有人想要得罪荆家,没有人不想攀上荆家的关系网。

所以当阮歆棠在十八岁生日晚宴上当众退婚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傅茵蔓这个段家太太做到了头。其实不然,段逍扬是真的深爱傅茵蔓,阮歆棠从他的眼神上就能瞧得出来——

与她父亲一般的缱绻,痴迷。

以段逍扬的地位,他不必处处受制,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摆平董事会。那几年,他靠着自己出色的手段与荆家提供的便利,稳坐公司第一把交椅,老爷子以及其他几个叔叔伯伯早已空有威信而无实权。

阮歆棠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提出退婚。她想让傅茵蔓不太好过,但也不忍让她太不好过。

阮歆棠翻出手机备忘录,算了算段时喻这三年为她花过的钱。她本打算接戏有了片酬就能还回去,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了。

她不是没有谢绝过段时喻按时汇来的生活费、表示自己可以在乔楚伊这儿借用,但段时喻用她那带着刻薄美感的嗓音笑道:“你借谁的不是借?从我这儿拿,好歹还能混个姐妹情深的戏码。”

阮歆棠退出备忘录,点开通讯录上的“妈妈”两个字。

段太太真是连母女情深的戏码都不屑与她演。

年纪尚小的时候阮歆棠就知道,于她而言,父母的爱,最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阮歆棠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都没能等到期待的那通电话。

她索性不再抱有半分半毫的期待,翻出压在柜底的黑色吊带裙,画了个小野猫烟熏妆,出门蹦迪。

北风呼啸,砭人肌骨。

阮歆棠裹紧及踝大衣,拦了辆的士报上星城最负盛名的一家酒吧名字。

**

光怪陆离的灯光一簇簇变幻莫测,鼓点细密敲打敲打。舞池涌动密密麻麻的年轻□□,摇曳生姿。所有的烦恼与不快都在劲歌热舞中被暂时遗忘,只留眼前的酣畅淋漓。

吧台边灯光晦暗,女人娇艳动人的脸上平添几分蛊惑人心的妖冶。前来搭讪的棕发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在问她索要微信。

阮歆棠抿了一口长岛冰茶,红唇勾起笑,万般风情自然而然地铺陈于眉眼间。“谢谢你的酒,可惜我没有微信。”

说罢,她跳下高脚椅,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走向热闹非凡的舞池。

棕发男的朋友们围上来,“哎哥,要到了吗?”

棕发男笑着摇摇头,目光紧跟女人纤细的背影:“走,一块儿玩玩去。”

未几,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刚遁入舞池的女人拽了出来。

“荆南翊?那是他的妞?”

“差点踢到钢板啊,好险好险。哥,这微信咱还要不要了?”

棕发男坐回高椅上,端起阮歆棠那杯浅酌的鸡尾酒细细打量,“要是没猜错,这位应该也是熟人了。我可没命跟姓荆的抢妞,可惜了。”

**

荆南翊的手如同钢铁般牢牢箍住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捶打都无济于事。

阮歆棠挣脱不开,索性不再白费力气,由着男人将她往外拽。

到了门口,荆南翊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将小姑娘裹成一团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吧。

阮歆棠蹬了两下腿,冷冷道:“荆南翊,你放我下来。”她抬头看到的是他冷峻如刀刻的下颚骨,线条绷直。

荆南翊充耳不闻,强硬地抱着她走进萧瑟寒风里。

饶是被裹了件羊绒外套,阮歆棠还是被深冬的寒气刺激得瑟缩了一下。荆南翊似乎感知到她的冷,紧了紧双臂,将她贴近他的胸膛。

车就在几步之遥的路边等着,司机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荆南翊将人往车里一塞,自己也从这一侧上了车。阮歆棠被他往里挤了挤,整个人有一瞬的懵逼。

她今天的妆带了些棱角,将一张瓷□□嫩的小脸装扮得立体冷艳。

荆南翊不太喜欢。

就好像是家里的小朋友偷穿大人的高跟鞋,独自跑出来瞎胡闹。更重要的是,她这副样子,真的是要命的性感,要命的勾人。

车内温暖的空调舒缓了阮歆棠肌肤上竖起的寒毛,她渐渐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伸手去开她那侧的车门。

车门落了锁,岿然不动。

副驾驶座上的方怀转过头来,微笑问好:“阮小姐,晚上好。”

阮歆棠心道,我好像并不太好。

车内气压很低,身侧的男人仿佛酝酿着一场山雨欲来的怒气。

阮歆棠不敢去看他,双手趴在车窗上,望着渐次后退的行道树与璀璨街景。

过了一会儿,男人宽大的手掌抚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她不得不面对他阴沉的脸。

司机很有眼色地将挡板升上去,给后座隔出私密空间。

荆南翊神色端凝,黑眸沉沉,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本来就是轮廓偏深邃英挺的长相,甫一动怒,愈加显得孤傲禁欲。

男人的嗓音清冷平稳,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阮歆棠,你可真是出息了。”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