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荆南翊走出电梯,在玄关处换了鞋,单手解松领结。
这套高档公寓他回国前半年就买下了,装修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留了一个房间,装修成练舞房。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在潜意识里还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都认为总有一天阮歆棠会入住这套公寓。
洗漱用品、拖鞋、床上用品也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款。
有些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繁盛的夜景,会想——
只要她回来,以前的事,他都可以不计较。
但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这种事情是不能不计较的。
有一就有二,总得要她再不敢生出这样的胆子才是。
荆南翊脱下西服外套,随手搁在餐椅上。他走进厨房拉开左侧冰箱门,取冰块,然后到酒柜前开了瓶威士忌。
一杯过后,在酒精短暂的安抚下,全身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将长指搭在岩石杯的杯口,清隽冷漠的脸上有了一丝温柔的缝隙。
阮歆棠。
荆南翊无声地笑了下,往岩石杯中再度倒入浅浅一层威士忌。
一饮而尽。
与主卧的床正对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大的相框。
相框中,明眸皓齿的少女唇角上扬,她颧骨处苹果肌充盈可爱。她穿着豆蔻色的芭蕾舞裙,纤薄脊背挺成优雅的姿态,颀长的天鹅颈弧度优美。
那一年,她十六岁。
还没有喜欢上外头的浑小子,还只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荆南翊站在相框前,伸手摸了摸少女脸颊部位,玻璃相框冰凉的触感一如她退婚时决绝的眼神。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只是出国读了两三年书,她怎么就被别人骗走了呢?
他为了参加她的成人礼,特意翘课飞回来,迎接他的却是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一句“我确实有一个愿望希望荆爷爷可以帮我实现,我想取消阮家和荆家之间的婚约”。
那一夜,临水别墅灯火通明。
宾客散尽后,佣人也都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他站在母亲身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果不是母亲硬拉着,他必定冲过去将人逼进墙角好好责问一番。
老爷子拄着拐杖,矍铄的鹰眸警告性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放柔语气慈祥地问道:“糖糖,你告诉荆爷爷,是不是荆南翊这小子欺负你了?”
冷调灯光下,她的脸颊粉嫩娇俏,鼻梁弧度微翘,精致得宛如一个小瓷人。他看到她低垂着眉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微微轻颤。
她说:“荆爷爷,我有喜欢的人了。”
荆南翊回想到这里,顿时握紧拳头,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些年里,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默认他们俩在一块儿的。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也是这般默认着——无关婚约,只因喜欢。而如今她轻飘飘的一句“我们从来都不是恋人关系”,就抹去了所有的情愫……
退一万步讲——
他不在乎她是否曾经喜欢过他,他可以等;但是,他无法接受,她喜欢上别人。
生日晚会的第二天,她就领着人带到圈子里这帮同龄公子哥面前,对他说:“荆南翊,我没有骗你,我把人带来了。你昨晚说过的,只要我把人带来,你就成全我。”
连哥哥都不叫了,一口一个荆南翊,没大没小。
她带来的人,他认识。
在场的富二代也都认识。
副市长家的二公子,褚闻;比她大一岁,比他小两岁。
虽然不混一个圈子,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荆家虽然并不忌惮这位副市长,但总归也不会放任他做出什么混账事来。
因此,他在得知她与褚闻分手后,内心抑制不住得雀跃的同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动机。
甚至他会自欺欺人地想——
或许她并没有喜欢过褚闻,她只是需要一个离开他的借口。
在这次回国之前,他曾与好友韩越洲提起过他自欺欺人的猜测。
韩越洲问他:“你派人盯了她这么久了,有眉目吗?查出什么了?”
“没有。”
韩越洲笑道:“那我可以帮你分析,不过,可能会有些伤人。阿翊,你确定要听下去吗?”
他自然没有回避的道理。
韩越洲说:“十七八岁,是一个女孩子生命中最梦幻的年龄之一。她会对爱情抱有美好的幻想,会有青春萌动的少女心,所以很容易就会喜欢上一个男生。你看过偶像剧吗?你的存在呢,就像是偶像剧里束缚主角恋爱进程的配角,你和她有婚约,但她并不喜欢你,她有她的‘真爱’,十七八岁这个年纪里任何爱恋都能给予她力量,给予她冲动——或者不应该说是冲动,而是打破窠臼的勇气。”
相框里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看着他,乌眸澄澈,盛满细碎的星光。
他还记得那天她下了台,直直就朝他扑过来,她说:“哥哥,我发现我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芭蕾。我今天想吃两个冰淇淋!”
他抱她,抱了个满怀。软软的小姑娘如同五月压满枝桠的栀子花,软糯香甜,令人忍不住想要将她塞进口袋里藏起来。
被退婚后,他派出去的人拍到过几次她和褚闻进甜品店的照片。
有一张照片里,褚闻牵着她的左手,她的另一只手则举着一个抹茶旋风,小脸柔软又乖巧。
因为这张照片,他把手机砸了个稀巴烂,最后却还是把照片保留了下来——截掉不相干的男人,只留下一个模样乖巧的她。
甚至,他会幻想,牵着他的那个男人,不是褚闻,而是他自己。
就如同他们从小到大那样,他牵着她,买冰淇淋、买蛋糕、买各种她所喜欢的。
想到这里,荆南翊五指微蜷,轻轻摩挲掌心。
似乎那里还有她小手留下的温存。
他仰头喝了一口威士忌,喉结轻滚,目光依旧死死锁住相框。
不知过了多久,晦暗夜色中的男人掏出震动不止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打电话来的是乔维安,他笑道:“阿翊,最近有时间回南城吗?老大调回南城了,找个时间聚聚?”他口中的老大是慕靳远,他们这帮玩一块儿的二代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目前就任微软高管。
荆南翊眸光微敛,“他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南城上流圈子这一辈年轻人中,就属他与慕靳远最为出众。无独有偶,他与慕靳远都被各自的小姑娘背叛过。慕靳远与他不同,这人生性冷淡,从小眼里就只有代码与算法;但他有一个预感,慕靳远与他一样,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养不熟的小姑娘。
乔维安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或许你们可以交流讨论一番,关于如何展开整治和报复。”
荆南翊没有接他这话,“我待会儿让助理看一下日程安排。”
“行,对了,飙车去不去?”
“不了。”荆南翊走出卧室,将岩石杯搁在大理石餐桌上,“还有别的事?”
乔维安欲言又止。
荆南翊笑了下,“你什么时候磨磨唧唧起来了?”
乔维安微微一叹,说:“阿翊,糖糖的事情说实话我们确实不好劝你,但不管怎么说,你们俩之间总归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糖糖是过分了点,你做哥哥的,就当……”
“哥哥?”荆南翊嗤笑,“我做的是哪门子哥哥?”
乔维安一噎,默默闭上嘴巴。虽然他很想帮妹妹的好闺蜜说两句话,但荆南翊毕竟是他兄弟,荆南翊的遭遇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得了。
荆南翊显然不想与他深聊这个话题,主动提起深澜湾项目转移话题:“这次深澜湾你们是和寰宇合作?“
一说起深澜湾,乔维安就叫苦不迭:“我还是头一次跟沈斯越打交道,我爷爷说,他老人家上一次遇到这种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的人物,还是你爸年轻的时候。”
……
打完电话,荆南翊将手机放下,单手插兜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眼前浮现出小姑娘玲珑的身段。
她穿着如花瓣般层层铺叠的戏服,红裙妖冶,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裸的勾引。
这是卡门,是放荡不羁的吉普赛女郎。
这是阮歆棠,是三年后站在千余人观众的舞台上,用轻盈柔软的肢体跳着勾引下士这段芭蕾的阮歆棠。
久远的记忆中,她曾经一边做着battementfondu练习,一边哭着说:“哥哥,我好讨厌芭蕾,我这辈子都不要跳了。”
荆南翊甩开打火机点燃一支烟,金属声响在静谧的夜色中额外清脆。
曾经不要的芭蕾,你还是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