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歌撑着桌角，听得很认真。末了，待缪悦的小嘴叭叭完，袁歌取下眼镜放入眼镜泡中。

“唰”的一声，体型比眼镜泡大几十倍的眼镜在特质的溶液中融化不见。眼镜泡是取代旧时眼镜盒的更易携带的小工具，只占拇指粒儿那么丁点空间。

袁歌很快厘清了前因后果：“你触到了小傅的雷区，能不能挽回我没法给出建议，感情的事必须得当事人自己处理，不过......”

“不过？”缪悦原本沉静克制的面容骤起波澜。

“从当下挽回可能已经晚了，你种下的因在四年前。”

“这我当然明白，或许这四年间小傅她......她一直觉得我轻视了她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

“那你和她解释了么？”

“她不给我机会。更何况换作我，这样的事后补救听起来一点也不走心。”

谈到这里，袁歌突然环着胸笑了起来，笑纹中掺了那么点对笨拙晚辈的取笑：“悦悦，你们年轻人吵架也未免吵得太老套了些吧？这种争执的理由让我听来，还以为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

缪悦：“......”

是说其他小情侣在吵地球覆灭还是火星探险？

“如果能抹去她这段不愉快的记忆就好了。”缪悦又蹦出了一条新思路。

可惜这次又换了袁歌无情捏爆她的planB：“尽管这是小傅第一次把它拿来翻旧账，但这段让她记忆深刻的‘素材’她一定是经常回想起来，分布记忆链的每个阶段。”

缪悦的心在抽搐，所以......这就和一不小心把一盘豆子洒在地板上，倘若不借助小休的喵眼金睛、喵爪凌厉，凭她自己挨个捡是永远也捡不干净的，是一个道理啊。

这师徒俩可惯会打击人！

气氛高开低走，恰如象征爱情的心动曲线，很难维持基准，只会一路下跌。

少顷，袁歌似是下定决心般的开腔道：“悦悦，你愿意冒险吗？”

缪悦错愕地皱了皱眉，这问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的。

“给你一个改变过去的机会，你愿意冒险吗？”

“改变过去”四个字轰地炸开在缪悦耳边，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既视感......

既视感？

那是小傅和老马这类二次元臆想症圈子里的东西，缪悦从来是不屑一顾的。

然而此刻——

她看到了，

命运的滚轮带着某种蛊惑般的扭曲着......割裂着、牵引着、重塑着她和小傅的从前与未来......

“改变过去”这样的概念，有太多值得斟酌的地方。

一直在角落静静旁听的厉雪融忽然插话道：“袁教授，你想让悦悦......”

“当然选择权在她自己手里。”袁歌安抚地对厉雪融微笑，转而低下头拨弄起腕表型手机，“悦悦，我把我近些年的研究成果‘记忆扦插’的资料传给你了，这或许能帮到你。”

眼神交换间，厉雪融没再开口，她似乎还有其他事要忙，未作停留便离开了实验室。

“记忆扦插......”缪悦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袁歌坦率地摊了摊手：“我必须承认，我想邀请你成为第一个受试者。如果你能答应，你帮我的成分显然更多。”

缪悦扫了几眼手机里充斥着学术表达的科研论文，说实在的她没有这方面的基础和造诣。

袁歌看出了她的困惑，旋即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选择物理方向以来，醉心于各种时空理论的研究，可惜我陷入了某种执迷的怪圈，一直未有斩获，直到五年前我忽然受到了启发。”

时间加上空间，组成错综难解的四维模型，袁歌作为单一的观测点，很难找到突破口撕开时空的隧道。

这当然也是前赴后继的科学家无法真正实现所谓时间旅行和时空轮回的原因。

但倘若将四维降至三维呢？

等于将世纪性的数学难题化为简单的加减运算。

当袁歌把研究重心从实体的时间穿越转移到记忆的顺序改造时，她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将此刻的记忆标记为一个质点，将过去某个时间点的记忆标记为另一个质点，组成一条记忆链的直线，贯穿这条直线的正是时间。

这时的袁歌作为旁观者，就可以在这条直线上做许多文章。综合归国前期研究出来的对记忆数据化的处理方法及接近光速的传输加速器，把现在的记忆插入过去某个锚定点变为可能。

之所以取名为“记忆扦插”，袁歌觉得是一种很形象的表达。截取某一段记忆插入过去某个时间段的沃土中，最终会枯萎凋零还是肆意绽放呢？

万事俱备，离缔造神话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缪悦的接受能力不错，她消化过后道：“我就是那最后一步？”

“如果你愿意。”袁歌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急切。

缪悦一想也是，这样旷世难求的伟大科研成果，根本不缺穷途末路下想要放手一搏的赌.徒。

“关于记忆扦插本身的操作原理我大致明白了。拿我来说，把我现在的记忆放到四年前确实能规避我说错话的风险，可是那不等于我要重新经历一遍这四年的事么？而且假设我在这之中做了与之前不同的抉择，又会发生什么？”

“要回答你后一个问题自然会推翻你前一个问题。正是你做了不同的选择，造成了世界线的变动，你的经历不可能照着既定的轨迹运行，这四年一定不会像你想的那么难熬。”

“那才可怕不是吗？世界线因为我而变动什么的......”

“世界线唯一论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被验证了么，因为并没有那些平行时空的存在，世界线本身就在为了每个人的动线冲突而自我修正，你所做的也只会影响你的周遭，而那些没有经历记忆扦插的个体其实也在有意无意间影响世界线的发展。”

缪悦昂起脑袋，不得不说，和学者对话，尤其是袁歌这样的在某一领域的集大成者，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折服于对方的逻辑缜密。

厉雪融离开时没有合上房门，正逢路过的研究员探头探脑地喊袁教授去食堂吃晚饭。

袁歌见缪悦一副举棋难定的模样，顺势应承下来，转而对缪悦说：“这事并没有紧迫性，你可以多花点时间考虑，等你决定好了再来找我。”

“我知道了，袁阿姨。”缪悦拎起背包，“你快去吃饭吧，我也准备回去了。”

袁歌在门口等她的数秒里，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是合适的人选么？”

“不是因为我刚好提出了这个需求吗？”缪悦来到她身边，诧异道。

“多少人向我抱怨，因为人生哪一处的失足，导致现在生活多么多么不如意。”袁歌笑了起来，一边用指纹和声纹双重保险锁门，一边解释着，“你知道是海马体掌管记忆的吧？海马体是由齿状回、CA1-CA3区以及脑下角组成的，接收到的外界的信息流经这些部分最后变成记忆。我从前为你的脑部做过扫描，你CA1区的锥体细胞发育情况较常人更超前。”

诶？

她的海马体这么强大吗？

谁不喜欢听见自己有那些个过人之处，饶是一向憋得住情绪不上脸的缪假萝莉也难免面露喜色。

缪悦心花怒放地问：“所以我记忆超群？”

袁歌摇头。

缪悦心花怒放地又问：“所以我才思敏捷？”

袁歌又摇头。

缪悦不敢心花怒放地再问：“所以......我到底有什么优势啊？”

由于不再是是非题，袁教授开了尊口：“你的锥体细胞更强壮，当然说明抗击能力更强。”

缪悦：“......”

好吧，原来这个“强大”是可以代入四肢发达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