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精

才搭上话没多久就叫上了昵称了。

徐竟甜特别不好意思,但眼镜后的双眼里又闪烁着找到同好的兴奋,她转过头跟阮之南特别小声的交流。

傅从夜没想听,奈何注意力就被吸过去了。

俩人似乎在交流什么“反差萌”“就想看冰山受哭出来”“因为强大所以应该被日”之类的话,阮之南点头如捣蒜,兴奋的脸冒红光,徐竟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包着牛皮纸书皮的小漫画,珍重的放进了阮之南手里:“我上个月买的,已经翻了十遍不止了,太萌了。这是什么神仙开车啊!”

阮之南接过来,额头抵在桌子上,把书放在膝盖上,时不时肩膀颤抖低声闷笑,偶尔发出“卧槽卧槽我死了”的赞叹声,一边翻一边还在防着傅从夜偷看。

傅从夜:……我不会偷看你的!

他大概知道她俩交流的是啥,但他饱览各类书籍,还真没看过脆皮鸭,再加上阮之南这个一点都不淡定的反应,他都开始有点好奇了。

自习快结束,阮之南也快看完了,她把书贴在胸口,紧紧抱着,脸贴在微凉的桌面上,满脸幸福,眼神迷蒙,不住的低声感慨:“我死了……我真的死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徐竟甜转头,她平日那么闷的性格,这会儿竟然激动地要敲阮之南的桌子了:“对吧!这个神仙太太马上就出新书,等出了我一定买,咱俩一起看。”

阮之南深情的握住了徐竟甜的手:“姐妹,有福同享,我都不敢买了送家里,下次你买,我请你吃东西。”

付锴也被这俩人惊动,转过头来:“干嘛呢,我们平时也就楼主好人一生平安之类的,哪至于交流个小黄书还跟大恩大德似的。”

徐竟甜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翻我桌洞了。”

这俩人做同桌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句交流。

付锴一脸无语:“我有必要么?我姐就老看这些,你们刷CP看脆皮鸭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一个个笑的慈祥幸福,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傅从夜深表同意。

但徐竟甜还是把书塞到桌洞深处,一脸提防他。

付锴摸了摸自个儿圆寸脑袋,有点尴尬,他也觉得或许不该随便插嘴到女生的话题里:“哎随便吧,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徐竟甜转脸趴在桌子上,盯着他:“……反正,你别想翻我桌洞。”

……

周五稍微放学早一点,阮之南跟鲁淡付锴一起走的,说是大院发小们要去聚餐,付锴一听是去鲁淡家的香喷喷大排档,也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傅从夜把桌洞里几本书收拾了,书包里课本倒是没带几册,卷子乱七八糟的塞在书与书之间,他戴上围巾,往家里走。

回到了家,又是掩着窗帘,一片乱糟糟的,傅鹭好像是碰撒了饮料,地上有一大滩水,还有个架子倒了,跟遭贼了似的。

家里为了傅鹭,特意修的单人电梯,他走上去,看到二楼的卧房里,傅鹭外衣也没脱,两条腿垂在床外,歪扭着身子睡着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就跟个刺猬似的插满了烟头。

他低低叹了口气,先下楼收拾了东西,打扫,拖地,做饭。

要不是请的好几位阿姨都被他爸骂跑了,傅从夜也不至于掌握一身居家好本领。

等到那头天快黑了,他听到楼上咚的一声响,傅鹭暗骂:“艹……妈的谁踹老子。星星!上来扶你爹,我摔下床了。”

傅从夜围裙都没摘,赶紧上楼,就看见他爹面朝下躺在地板上。

果然是翻身翻下床了。

傅鹭艰难的用胳膊撑了下地面,后来又放弃了:“妈的,腰不行了。我以前还能做平板支撑呢。”

傅从夜把他爹抱起来,放回轮椅上。

傅鹭轻的惊人。

也可能是他力气大了。

好几年前,保姆偶尔不在的时候,他就算拼了老命也没法把傅鹭抱到床上。

他从那之后就随时在书桌底下放几个哑铃,天天企盼自己早点长高长大。

傅鹭理了理衣服,开着轮椅到旁边的穿衣镜前理了理头发:“今儿晚上吃什么,我都闻着香味了。”

傅从夜从不帮他推轮椅,他拿起床头的烟灰缸,边下楼边道:“臊子面。”

傅鹭还挺挑剔:“你自己擀的面条?”

傅从夜回头:“超市买的面。我哪有那功夫,还给你擀面。不愿意吃就叫外卖。”

傅鹭开着轮椅,动作迅猛有如漂移一般,甩过几个拐弯,冲进电梯里,拍着轮椅把手道:“吃。明儿别做了,现在有全家桶优惠,我肯德基卡包里一堆卡劵没用呢。”

傅从夜从他爹的习性和他的小说里,知道了他这种军区大院长大的60后70后的德行,从小戴上海宝石花手表,食堂吃红葡萄酒与红烧肘子,周末去新侨饭店和和平西餐厅,甜点专吃三得利和雪人冰激凌。

穿着军装的混小子在那时候活的像个奢靡浪荡的阶级敌人。

矫情奢侈且要脸的脾气从一直顺到改革开放之后。

这会儿只是要吃垃圾食品,而不是搞什么日料和牛英国酒,都是这几年落魄之后改好的。

傅从夜哄爹如同哄儿子:“行行行。”

开开电视,俩人坐在一块儿吃饭,傅鹭一边嗦面一边换台:“怎么最近都是这个电视剧,演员挑的还挺好,她就适合演这种事业心特强的女人啊。”

傅从夜没被电视剧分心:“你那剧本怎么办?”

傅鹭又吃了一大口面:“赔钱喽。今天有人要来看房,我没细谈,你明天要去带人看看房。你会谈么?可别让人压了价。”

傅从夜:“要高价还不知道挂多久才能出手呢。而且你那些书怎么办。”

傅鹭眼睛黏在电视上:“地下室还有空位么?阁楼呢。”

傅从夜:“早堆满了,别想了,那么多书,家里哪可能有地方放下。要不叫人来卖了,要不就捐了。”

傅鹭不情愿:“那不行!你要不都给我堆满二楼,就给我留个睡觉的地儿就行。”

傅从夜把他当小孩似的训道:“那要是失火第一个烧死你。卖房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没辙。你要不然现在就上楼改剧本去吧,我帮你给片方打电话,说你服软后悔了。”

傅鹭一别头:“不可能!你也不问问那傻逼片方要我怎么改,我都他妈为了他所谓的‘商业大片’改了四遍了,忽然来了个投资人要我改成傻逼三流喜剧。他要这么乐意何必找我,找那些什么麻花去啊,三流喜剧人家不是最擅长么!我宁愿卖房,也不愿意IP全给这帮商人。到时候片子卖的不好,被人说成脑残片,我署名原作加编剧,名声更完蛋。”

傅从夜端着碗起来,进了厨房,声音传出来:“你名声早就完蛋了。”

傅鹭开着轮椅进厨房,端着碗想要面汤:“你知道那投资人给我找来的联合编剧么,我还查了查他以前写的剧,都他妈些什么玩意儿,谁写东西不是为了名利,我也是啊,可你也不能把屎上撒了巧克力彩球,非往观众嘴里喂吧。就是电梯里崩三百个响屁也比不过他们缺德,他们是往咱们国家这丁点大的文化小池塘里崩屁窜稀,污染一池子水啊。”

傅从夜听着就皱眉:“我知道你骂人特狠,你别在我这儿骂,我不是给你申请了个微博么,你有本事上微博骂去啊。”

傅鹭小口喝着面汤,厨房里没暖气,他哈气都有点白雾:“微博上我也骂啊,可为啥我申请个加V都申了半个月还下不来啊。”

傅从夜:“你用真名了?申请的是什么V?”

傅鹭用轮椅开始倒车出厨房:“我用那号专门喷人的,怎么可能用真名。申请身份写的是,全国直肠气体排放量总冠军。”

傅从夜一脸无奈:“……你就一天天离不开屎尿屁了是么?就你这简介能过才是好笑了。微博也少骂点,要是骂了什么流量明星,你就等着被轰炸吧。”

傅鹭笑起来:“那我可高兴疯了,以前还有人采访我,我在记者面前喷一喷,现在都没人喷我也没人让我喷,我都快寂寞死了。真要是有人骂我,我来个连环对骂,倒还真能有点在电脑前码字的动力了。”

傅从夜让他气笑了:“你是把梁实秋那本《骂人的艺术》默写三遍了是吧。”

傅鹭嘟嘟囔囔:“我又不只是骂他们,我骂自己更狠啊。我自己写了好几本臭大粪,出版出去简直都是浪费纸,有印那几本书的功夫还不如印点挂历有社会意义。我这叫批评与自我批评,只有我这样敢喷自己的人,才能真心诚意的喷别人。”

傅鹭倒是骂了几句,吃得多,心情也好了些,他就是有点愁卖了房子没地儿放书的事儿。

傅从夜倚着门口,看他开着轮椅到处找书,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卖房子赔违约金本来是下下策,是两边都受损失,但如果傅鹭自己坚持这么做,傅从夜也确实支持他。

只是这次再卖了房,他名下资产就只剩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了,往后再没机会让他任性下去。若是傅鹭再卖不出去书,火不起来,连以后去医院做康复保健的钱都付不起了。

傅鹭在电脑前上了会儿网,似乎还挺兴奋的敲着键盘,傅从夜上楼替他关上了门,才回到房间去做卷子。

他没打算写作业。也确实是因为作业没什么必要。

桌面上好几本《奥赛经典》,最上头是一本打开的《俄罗斯平面几何问题集》。

他之前一直在做市内各个重点的卷子,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每天保证自己的习题量阅读量只是为了让脑子一直在转,但遇到卡壳题目的几率并不高。

但去年他找卷子的时候,找到一套去年IMO奥赛中国区地域选拔赛的卷子,他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是经常参加这类比赛的。然而时隔多年,他再做高中级别的奥赛题目,已经相当有难度了。

傅从夜没想到自己这几年其实只是自认不错,很多地方都没长进,他也有点心里难受,才去买了些题目来刷题。甚至去年年末,他还去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前的拔高课。

只是想要再往下一步参加IMO就要入冬令营,还要有三月四月的国家集训队。傅鹭身边离不开人,他虽然成绩不错,也没再参加那些集训。

他其实对比赛的热情不大,就没放在心上。

只是见识到同龄人牛逼的太多,刺激的他不敢再像初中时候那样懒散了。

他闷头刷题,手机就放在眼前,也没有什么响动,毕竟微信QQ基本没人会来找他,顶多就是接到讨债或者外卖的电话。

傅从夜做题做的有点入迷了,这几本书难度确实还可以,这几年的新题型也囊括其中——他等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显示是一点多了。

手机上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是“妈”。

他回过去了。

傅从夜知道她这个点肯定还没睡。

果然那头接起了电话,女人的声音有点疲惫:“星星啊,怎么才回电话。”

傅从夜转着笔,撒谎不眨眼:“我玩游戏呢,没看见。”

女人:“怎么还玩游戏啊,你上学期期末考的全校倒数,听说你都分到最差班里去了。唉,你这样我跟学校都没法打招呼啊。”

傅从夜皱眉:“用不着打招呼。我就这样了。你说吧,什么事儿。”

女人:“你爸那边怎么样了?”

傅从夜:“没怎么样。就卖房呗。马上就要无房可卖了。”

女人声音中有些担忧:“……那些书怎么办?到时候就没地方放了。他不会舍得吧。星星,还是听我的吧,这钱我来垫。你也知道,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傅从夜:“他不会要你的钱的。现在赔偿金的判决还没下来,你之前推介过来的律师事务所,我也联系过了。估算了一下,大概那套房子卖的钱估计够赔的。不过我最近也查了怀北娱乐,他们的律师团也非常厉害,还不知道最后打官司的结果。”

女人:“怀北娱乐啊。稍微听说过一点。这事儿或许没那么容易了结。不过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会多注意些情况。”

电话那头的女人也笑了笑:“不过你能自己去联系律师,也是够有能力了,已经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傅从夜总觉得她言语里都在暗示什么,他也不想听她口中的“小时候”。傅从夜往后一仰,手里有点烦的按着圆珠笔:“你有事儿说事儿吧,我困了。”

女人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叹了半口气:“星星,周末来家里吃饭吧。妹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