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出事(一)
007
杨峥胸口憋闷,又烦又躁。
可惜,大街上人来人往,早就没了萧烟的踪迹。
他只能无奈地捶胸懊恼。
萧烟那厮怎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的?到现在,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那人,比他还嚣张跋扈,简直就是行走的箭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被插上几支冷箭。
为了那天的到来,他得好好活着。
起码,得比她活得长!
杨峥不断地安慰自己,可是心底里那口憋闷之气,如鲠在喉,上不来下不去,憋屈至极。
言正成眼尖,看清他脸上的怒意,极为察言观色地递了盏清茶过来“杨兄,不若饮杯茶,败败火?”。
“对,气大伤身,表兄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王雨柔声附和着。
杨峥抬眸,看着对面那两人极为担忧的模样,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他润了润嗓子,舒服了些,“你们担心什么?区区妇人之词,我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王雨低垂眼睑,默默在心里叹气,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是不计较的?
不过,她知道自己表兄那连狗都嫌弃的暴脾气,没有去拆穿他,反而莞尔一笑,赞叹了一句,“没错,表兄最是大度的人了!”
杨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又听“汪汪几声”,他忍不住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去——
只见那只癞狗仿佛通灵一般,见他去瞅它,那双圆溜溜的狗眼,分明也是看向他的方向,摇着尾巴,仿佛撞了邪一样,狂吠不止。
杨峥似笑非笑,从榻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言正成看着他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欲言又止,“杨兄不会是想把人家那狗,给宰杀了出气吧?”
“不会吧,表兄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凶残!”王雨忍不住扶额。
只是,她同情的目光,在不远处那只可怜兮兮的癞狗身上掠过。
其实,这句,就连她自个儿,都不大相信!
杨峥急匆匆的下来,出了烟雨楼的大门,才留意到那只癞狗周围,倒是呜呜泱泱的围了一大群人,而且,他还留意道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事来。
原来那只癞狗,竟然是有主的!
在它面前不远,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衣裳的男子当街而立,据说,就是那只狗的主人。
那人生得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鹰钩鼻、尖嘴猴腮,看着就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
街上几人,似乎对那狗的主人,十分了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可惜了大黄那只忠心的狗,偏偏遇上这样的主人!”
“哪家的狗还能替主人讨钱?也只有大黄!”
“喝醉了酒就打狗,这是要遭报应的!”
杨峥站在人群里,脚步一顿。
他抬眼看去,只见那狗的主人走路晃晃悠悠,满脸涨红,即使隔着这么远,还能闻到酒气。
看来是醉得不轻。
狗主人身材高大魁梧,而他对面的大黄,也就是那只癞狗,身子蜷缩成一团,被他衬得仿佛一只褐色的毛团一样。
两相对比,杨峥觉得,那只癞狗都面善了几分。
“叫你这畜生叫!”狗主人狰狞地笑着,抡起婴儿臂般的木棍,往癞狗的脑袋上砸去。
周围的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有哪些胆子小的,甚至把眼睛都闭上了。
杨峥微微皱眉,略微思索,走了过去拽住那人的胳膊。
“谁拽你大爷?”
狗的主人暴怒道。
他一转身,就看到一身绫罗绸缎、看起来就气势不凡的俊美小郎君,马上换了副表情,谄媚道:“小郎君?不知您有什么事吗?”
杨峥挑了挑眉,眼神示意那只癞狗,“那只狗,爷要了!”
话落甫落,一锭金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硬生生砸到那狗主人脑门上。
“哎呦”一声刺耳又难听的尖叫声传了过来,杨峥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冷声斥责:“住嘴!吵得你小爷我耳朵疼。”
狗的主人憋屈至极,却也不敢得罪面前的贵人,他顾不得被砸的红肿的脑门,弯腰将金子捡起,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把它擦拭干净,用牙咬了一口,这金子是真的!
他眉眼一喜,心里感叹自己是多此一举,看着那小郎君的衣着,也不像是会给假金子的人,他低头哈腰,“好说好说,这狗便是贵人您的了!”
话落,他还顺便极为恭敬地把系着狗脑袋上的绳索,递了过去。
杨峥懒散地接了过去,再细细瞅了眼那只癞狗,倒是觉得它没有自己印象中那般丑陋不堪了。
周围的人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竟生生空出一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道路来,杨峥半掀开眼皮,迈着大长腿就往外走。
等他走出去老远,众人才反应过来,感叹这大黄遇到了好人。
有人好奇,扬声问道:“小郎君,方便问一下,您要这只狗干什么吗?”
杨峥蓦地回头,舌尖舔了下颌,扬唇道:“宰了泄愤!”
原本以为狗得救了的人,顿时目瞪口呆,就连那好奇询问的男子,也是神色大变,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这分明是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一拍脑袋,点名了他的身份来,“我当那位小郎君是谁?那不是杨国公府上的杨萧郎君吗?”
杨峥,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那可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平常人惹都惹不起。
众人也只能叹息一声,感叹那狗命苦,遇上了那个活祖宗!
**
杨峥就这么直接牵着那只癞狗,直接回了杨国公府,回到了他住的清风院。
伺候他的仆从杨成,马上迎了上来。
杨成是家生子,他的父亲是府里的管事,而生母又是杨峥的乳母,从小与杨峥一起长大,情感非比寻常,说是兄弟也不为过。
此时,杨成迎了上来,见到他牵着的那只癞狗,怔了一下,而后疑惑道:“郎君怎么带了只土狗回来?”
他家的郎君,别看只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但是吃穿用度,皆是精品。
他身份尊贵,眼光高,性子又极为挑剔,一般的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而现在,他竟然亲自牵了只土狗回来。
杨成若有所思,心里诧异不已,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莫非,这土狗,大有来头不成?
杨成既然觉得不对劲,心里好奇至极,自然逮着那只狗看个不停。
只是,任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遍,也只能瞧出这只狗,比平常的土狗,眼睛更没有神些,浑身的毛黏在一起,又脏又臭,就连那头顶的毛发,也更稀疏了些。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为什么郎君要将这只狗给带回来呢?杨成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杨峥是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杨成现在的表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他无奈地笑了笑,将牵着狗的绳索递了过去,“别看了,再看也只是土狗!”
杨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都替他感到心累!
杨成没有想到自己的表情这么明显,他一只手抓住绳索,另一只手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奴这不是好奇嘛,郎君以前可从没带过狗回府,让人怪稀奇的!”
更何况,还是只土狗?
怎么都与他家郎君那性子不搭呀!
不过,后一句话,杨成没有直接说出来。
“带回来宰着玩儿,”杨峥声音平静无波,眼尾在那癞狗的身上掠过,停顿了一下,笑道:“我开玩笑的,把这狗带下去,好生养着。”
杨成被他的话震了一下,又转而听到余下的话,用袖口蹭了蹭额头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觉得自家的郎君,越发的性情不定了!
他垂眸道:“奴这就将这狗带下去。”
杨峥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他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扭头冲着杨成道:“对了,这狗名叫阿烟,记清楚了!”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似乎是觉得畅快了,唇角微微勾起,泄出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心里不错的模样。
杨成惊了一下,而后无奈地摸了摸脑袋,自顾自地走了。
他算是知道了,这狗如何稀奇了。
只是,郎君让狗叫这名字,不怕那岳阳长公主府的那位女郎,打上门来?
杨峥带着满腹心事离开,走到半道上,才记起自己遗忘到脑后的事,他拍了拍脑袋,又急又慌,只能拽住身边一个仆从,把狗绳索递过去,“送到后房。”
仆从识得杨成,毕竟他可是小郎君身边得宠的下人,自己爹娘又是府上掌握权利的奴仆,甚至还得主人蒙宠,赏赐了“杨”姓,一向是他们这些仆从们口中最向往的存在。
同为奴仆,也是能分出个三六九等,而杨成,自然是那顶端之人。
此时,杨成吩咐下来,他自然不敢怠慢,脸上没有半分不满,忙不迭将狗绳接了过去,笑盈盈道:“杨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把这畜生……不,把这贵犬给送过去,安置妥当。”
杨成心里急切,根本来不及管他说土狗是“畜生”还是“贵犬”,他将狗绳递过去狗,脚步不停,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
杨峥看着去而复返的杨成,纳闷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成气喘吁吁,来不及回答,直接开口道:“郎君,将军说,要是您回府了,必须去正房见他。”
杨峥唇角的微笑僵了僵,不自在地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
他父亲叫他过去,指定没有什么好事,杨峥扪心自问,自然是不想去的。
估计,他父亲见了他,指不定又是一顿鞭打责骂。
任谁,都不想被人骂,被人打,还上跟着去吧?
只是,若是不过去,谁知道他父亲又会使出什么教训士兵的法子,来教训他这个可怜的儿子?
去还是要去的,至于怎么过去,什么时候过去,都有个章程。
杨峥眯了眯眼,慢悠悠开口:“祖母可用过午膳了?”
杨成想了想,回道:“听厨房的下人说,翠竹院刚传了午膳过去。”
杨峥继续问:“母亲呢?”
杨成斟酌后回答:“夫人院子里的婢女说,夫人去侍奉老夫人用午膳了。”
杨峥再问:“那老太爷呢?”
杨成说顺嘴了,这次回答的极为流畅:“至于老太爷,听说是出了府,去会友去了,这次他老人家见的人中,有刚回长安城述职的梁大人。那梁大人,与咱们府上的老太爷,有十几年没有见了。”
杨成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门房的小安子形容,老太爷早上走的时候,是喜色不掩于表,小安子说,他可是好几年,都没见老太爷这么高兴了。估摸着天黑之前,老太爷绝对回不来。”
最后这句,杨成说得绘声绘色,看起来没少八卦。
杨峥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几分思量。
他的祖父,从来都是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看来这次是高兴坏了,绝对少不了饮酒。
就他祖父那几杯就倒的花架子,估计他天黑了回来,也应该没空理会他。
那他现在要解决的,只有他父亲那个大麻烦。
这样看来,他的压力会小很多,杨峥长长地舒了口气,吩咐道:“帮我更衣,我换了衣裳,去陪祖母一起用午膳。”
杨成满脸疑惑:“您不是前两天刚去过吗?”
老夫人喜静,他们这些子孙后辈,也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去和老夫人一起用餐,其余的时候,都是各个院子在自己的小厨房做好了,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单独用餐。
尤其是杨峥这挑剔的性子,这菜品但凡咸了些、淡了些,他都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偏偏老夫人年纪大了,吃什么都尝不出味儿来,厨房给翠竹院的饭菜,都比别的院子里口味重些。
而杨峥一贯是吃不惯的,所以每次和老夫人用膳,都是种折磨。
他向来是除了用膳的时候,其他的时间去看老夫人。
杨峥看着一根筋的杨成,拧起了眉心,“我现在就想过去,难不成你还想拦着我不成?”
“当然不是,郎君想去,奴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杨成的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生怕那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郎君。
他也怕郎君觉得他烦,赶紧走过去打开木箱子,开始翻找干净的衣裳。
杨峥叹了口气,要不是这杨成是随着他一起长大的,他已经用惯了,他真想换个侍从,省得被这蠢货给气死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杨成就是他父亲派过来,来惩罚他的。
杨峥想到这里,闭了闭眼,而后提点道:“记得找些素净的衣裳,别是些绣着竹子什么图案的,省得父亲看见了,又斥责我太过奢侈。”
杨成倒是不知道自己被人抱怨了,他细细翻找衣服,这箱子里的衣裳,件件都是精品,花团锦簇的图案,要是找件素净朴素的,还真是不太容易,杨成翻找了好大功夫,才从箱子的最下面,翻出件素白的袍子来。
只是,就是最素净的衣裳,这衣袍的下摆,也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祥云的图腾,看着极为扎眼。
杨峥瞥了一眼,“算了,就这件吧。”
现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寻找衣裳上,他必须争分夺秒。
毕竟,他父亲才是国公府的男主人,他这一路上直接从正门进来,没有任何避讳。估计,下人早就将他回府的消息,禀告给了父亲。
甚至,更吓人的是,可能父亲已经在来他院子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