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秦姒墨微微蹙眉:“女公子?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位女公子?温氏这一代的女公子不是多了去吗?”

慕仪仔细打量她神色,见不似作伪,心头大惑:难不成这竟真是一个极清白的?

秦姒墨没等到她的回答,还当她是不愿告知,便自顾自转开了话题:“姑娘你既这么说了,我便姑且先信着。既然你说你只是聚城温氏的旁支庶女,那么这位公子想必也并非什么世家嫡子吧。”

姬骞此刻已经上了二楼竹台,正含笑静立不远处,此刻见秦姒墨提到自己,敛衽长揖:“某乃煜都郑氏郑清源,表字子溯。此前一直未对姑娘言明,还请恕罪。某倒是煜都郑氏嫡系之子,可惜亦是庶出。”言辞中淡淡的自嘲调侃令秦姒墨侧目,倒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锦袍玉冠、俊逸潇洒的男子,星眸中露出思量的意味。

慕仪待她打量完姬骞方道:“所以,我二人虽是世家出身,却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惹上这等麻烦,家族固然会为我们善后,但回头族中的处置说不得比官家上刑更重,一生的前程尽毁都是有的。还望姐姐大发善心,救我们一救!”最后这句话语声微颤,似乎终于无法控制地露出几分真实的不安情绪。

姬骞看着她言辞恳切,上身微弯,说着恳求之语却不显卑微,这种时刻维持仪态却最终泄露出几分凄惶的端庄女子形象,比伏地哀求抑或恫吓威胁不知触动人心多少倍,不由感叹她的演技真是益发炉火纯青。

秦姒墨果然大受触动,从来少有情绪的眸中竟露出几分愧色。轻叹口气:“原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今次涉及之人乃是我至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事。若牵累到你们,我深感歉疚。”略一思忖,“不若,你们将我带回去,便说是我窃了那□□御书,以我的性命相抵,可好?”

慕仪几乎是目瞪口呆,只愣愣地盯着秦姒墨良久,终于判断出她不是在捉弄自己也不是失心疯更不是诡计多端杀招暗藏,那张美丽的脸上确确实实是一览无遗、如假包换的真诚……

“你倒是个厚道的……”她呵呵呵假笑三声。

“怎么?不可以么?”秦姒墨蹙眉。

慕仪学着她刚才那般深沉地叹了口气:“自然不可以。你说你窃了□□御书,那么那□□御书长什么样子,你如何窃的,为什么要窃,有无人指使,这些你都答得上来吗?再者,你看着也不像身怀绝世武功的,可那楼中现身的黑衣人可是顶尖的高手,在场那么多兵士都是心里有数的。事关重大,不是你想揽下来就可以揽下来的!”看秦姒墨还想开口,便道,“最重要的是,你既出面顶罪,官府自然能猜出你与窃宝之人关联甚深,说不定便会以你为饵,诱他上钩。到时候才真是弄巧成拙!”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便是姬骞这会儿暗中的安排正是以你为饵、诱他上钩。公门之人当真无耻之极……

慕仪此刻训导秦姒墨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却没想到在七年之后,她会被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当做诱饵,要钓的还是同一条鱼,真是让人泪流满面的命运……

秦姒墨闻言果然不再出声,低头看着七弦琴不知在想些什么。慕仪几乎要仰天长叹,这么个看起来清高出尘、慧质通透的,内里居然是这般不解世事……难不成她从小便是在这竹楼长大的,没出去过?咦咦咦?似乎有哪本传奇里面的女主角就是从小在古墓里长大的啊!她们若是认识定然有共同语言……

姬骞在一旁眼睁睁见事情朝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实在不知是否该发表点什么意见。看着这对少女莫名其妙就互掏了心窝子,他只能感叹女人果然还是一种太过冲动的生物,说好的徐徐图之、慢慢套话呢?

正自无力,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叫,他神情微变,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色葳蕤、芳草萋萋,远远还能看到农户里袅袅升起的白烟,端的是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可那哨声,他却是知道的,分明是谁发出的示警之音!

他不露声色地朝秦姒墨看去,果然见她嘴唇微抿,垂下的眼睫轻颤,似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因她本就少有表情,此刻又低着头,慕仪并没有发觉异常。便是他,若非是存了心思去观察她,怕是也看不出来的。

轻咳一声,对上慕仪随之抬起的小脸,他轻声道:“我方才听到一声鸟叫,想是官府派来搜寻我们的人找到附近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吧。”顿了顿,“秦姑娘也随我们一起吧。”

秦姒墨有些意外,嗫嚅道:“不,不用了。我留下来便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姬骞正色道:“那些官兵既然寻到此处,见到姑娘必然是不会放过的,姑娘也说了与窃宝之人关联甚深,若是落入他们手中怕是凶多吉少!”末了补上一句,“姑娘便是不顾及自身,也需得为你那至亲之人想想,难不成你真愿意被官府当做钓他上钩的诱饵?”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走便会让人起疑了。秦姒墨垂眸思索片刻,终于道:“郑公子说得是,小女子这便从命。”语气中淡淡的无奈掩饰得很好,他几乎都要听不出来了。

慕仪与秦姒墨从竹凳上起身,略整理下衣裙便欲随他下楼,却听见橐橐靴声隐隐传来,三人惊讶地朝楼下看去,只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身影如水波般朝竹楼涌来,因天色渐暗,他们又穿着翠色的衣服,隐在林木之间竟是未被发觉!

慕仪呆呆看了半晌,眼见那群人已经快要冲到楼下,忽的笑出声:“居然为了我们出动了如此精锐的部队,这盛阳太守也真是下了血本啊!”

姬骞冷哼:“是呀!你当我们犯的是小罪啊!窃取□□御书!这盛阳太守怕是还记挂着为我们的父母宗族再出动一次精兵强将才舒坦呐!”

“说得好像那□□御书当真是我拿的一般!身为受害者,我也很无辜的好不好?!”

秦姒墨听这二人在此等关头也不急不躁,还有兴致斗嘴,居然也不气恼,甚至还抿唇低笑了一声,倒比先前的面无表情看起来鲜活美丽了许多。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已然冲到了楼下,兵刃出鞘,寒光冷冽,却只是在竹楼四周列阵,并没有冲上来。

“某何德何能,居然劳动如此多的军爷,甚感荣幸,甚感荣幸!”姬骞索性在竹凳上坐下,惫懒的模样活像个无赖。

慕仪见怪不怪,倒是秦姒墨这半日来见他仪容出众、举止有度,还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此刻看他这般形容颇有些意外。深潭静水般的眸子注视了他许久,似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一队正模样的兵士越众而出,朗声道:“小人奉太守命令,请这位公子同那位小姐过府一叙。还请二位移驾。”

姬骞轻笑:“这盛阳府衙当真是客气得紧!捉拿要犯也说得这样客气,倒是给足了我等体面!”

那队正面色不变:“公子说笑了。小人之事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不要令小人难做。”

“我若偏要令你难做呢?”

队正闻言笑了笑:“那么小人便只有得罪了,少不得要令公子受些委屈。”

姬骞懒洋洋道:“这可巧了。我这人素日什么都怕,唯一不怕的,便是受委屈……”

“公子既执意如此,请恕小人无礼了!”话音方落,十几个兵士从不同方向一跃而起,踩着竹墙便朝二楼飞跃而去。慕仪在百忙之中仍不忘感叹一句,这招蹬壁而上真是一个推广范围大、使用频率高的傍身奇招啊!

眼见一个绿衣人已经快到慕仪身前,周映立时飞身而出,“唰”地一剑刺中他胸口,一脚将他踢到楼下。不得不说,周映在这方面真的很好地体现了一个影卫的专业素质,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出现!

几乎同时,姬骞那边也闪身而出一个褐衣男子,慕仪认出这便是那被安排去监视秦姒墨的许知,此刻正和被他监视的那位并肩作战,打得风生水起。慕仪悲伤地发现连秦姒墨的功夫居然都不错,只有自己没用得需要人贴身保护。

“你……你不会把人都派出去了,只留了俩吧?”躲在周映身后,慕仪朝姬骞问道。

姬骞一脚踹翻一个绿衣人:“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不可置信地重复,“那你方才那般猖狂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信心满满呐!”

“我确实信心满满!”

“四个打一百个你还信心满满?你以为我们都是开了外挂、自带光环的穿越文主角么?!”慕仪忍无可忍。

姬骞:“……”

周映剑锋横扫,一下灭掉身前的三个人,回身将慕仪拉到背上:“小姐请抱紧属下!属下这便带小姐逃出去!”

慕仪立刻乖乖在她背上趴好,回身朝打得无暇他顾的三人做了一个“保重”的手势,便心安理得地准备跑路了。

周映果然是一把好手,右手挥剑,脚下生风,居然一路就这么杀将出去。待到两人在五里之外的青凌江畔站定,慕仪还不可置信:“这么容易,便逃出来了?那些人可都是高手啊!”

周映蹙眉:“属下也觉得奇怪,一路竟没受到多少阻碍,好似有人在暗中相助一般。”面色忽变,“不好……”

话音方落便身子颈后一痛,意识瞬间失去,软软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男子立在她身后,慢慢收回了击上她脖颈的手。

慕仪微微愕然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半隐在黑纱之后的秋水寒潭般冷冽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