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
大长公主带着人出去了,慕仪在瑶环和另一名宫女的搀扶下出了暖阁。她似乎很怕惊动了陛下,也没有走会经过大殿的正门,而是由侧面的门出了庆安殿。
外面已经备好了轿辇,慕仪慢慢地坐了进去,她的身子软而无力,似乎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服侍的宫人看了都有些担忧,心里想着可要快点回到长秋宫让娘娘好生休养才好。
然而当帷幕放下的那一刻,慕仪原本紧闭的双眼便蓦地睁开,眸中神色清明,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适才她服下的药乃是父亲豢养的一位神医所制,是她随身携带的装病圣品之一,唯一的不好便是服下之初腹中会绞痛异常,难以忍耐,不过还好只需要熬过那一小会儿便好了。她方才最初的痛苦实实在在是发自真心,后面的却都是装出来的了。
想必父亲看到阿母递给他的那个荷包便能明白她的意思,替他将席上众人都稳住,然后在该离席的时候带着人去到应该去的地方吧。
轿辇快而平稳地朝长秋宫的方向走去,因着娘娘身子不适,宫人们特意择了一条近路,途中需经过灼蕖池,十分僻静,但却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咚!”一声巨响,却见轿辇的一根轿杆居然硬生生断掉,抬轿的宫人失去平衡,眼见轿身就要掉到地上。
“娘娘!”伴随着宫人的惊呼,四个宦侍猛地上前以手拖住轿身,原本抬轿的宫人也忙托住那几根完好的轿杆,众人齐心协力,总算没有让轿子重重跌倒地上。
好容易让轿辇在地上停稳之后,瑶环忙上前掀开帷幕,急道:“娘娘可还好?摔倒没有?”转身怒斥,“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轿子也敢拿来给娘娘用,摔到了娘娘你们担待得起么!当心我把你们都拖出去宫规严惩!”
“瑶环,扶我出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打断了瑶环的怒斥,却见皇后娘娘神色苍白,疲惫地似乎连发脾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瑶环忙扶着她从轿内出来,慕仪回头看一眼断裂的轿杆,淡淡道:“今夜负责安排轿辇的人回头都自己去领罚。”
众人忙磕头称诺。
瑶环眉毛一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换一乘好的轿辇来!通通都去,抬一乘大一些的过来!这次若还敢出什么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得了吩咐,忙不迭地去了,因是悄声回宫,慕仪并未带齐皇后应有的仪驾,宦侍不过八人,此刻全去抬轿辇了,余下的就只有四名宫女。
瑶环看看前方,道:“前面便是灼蕖池了,娘娘可要去池边的听雨阁歇息,好等他们把轿辇抬来?”
慕仪想了想,慢慢地点点头,道:“你陪我去就好了。看到人多就烦。”
“诺。奴婢省得。”言罢便吩咐那些婢子在原地等候,自己扶着慕仪朝听雨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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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殿内,万黛以避席理妆为由带着侍女到了侧殿,一名宫人已经候在那里,见她进来忙上前低声回道:“禀娘娘,适才皇后娘娘的轿辇行至听雨阁附近的时候突然出了岔子,此刻宦侍们都被遣去换轿辇了,只余几名侍女在那里伺候娘娘。”
万黛不语,另一名侍女也上前低声道:“娘娘让奴婢盯着瑜珥的动静,奴婢不辱使命,方才已瞧见瑜珥悄悄从侧门出了庆安殿,朝灼蕖池的方向去了。”
万黛的心腹婢女璎珞蹙眉问道:“小姐,皇后娘娘是打算做什么?”
万黛抿唇笑道:“自然是偷天换日、暗渡陈仓了。”
璎珞困惑地睁大眼睛。
“我前阵子派人去仔细查探了,那瑜珥竟是个精通易容之术的,上回温慕仪能那般顺利地回宫恐怕也是靠了她的帮助。如今温慕仪的轿辇在听雨阁附近莫名坏了,瑜珥这个本该跟着她的侍女不伺候生病的主子反而跑到太主那里去,现在又偷偷从侧门离开,她们在打算些什么你还猜不出来?”
璎珞思忖一瞬,恍然道:“难道她们是打算在听雨阁内交换身份,由瑜珥假扮成皇后娘娘回到长秋宫,而皇后娘娘则扮成瑜珥的模样去赴月满阁之约?”
“对,也不对。”万黛笑道,“瑜珥自然是要扮成她的,她却不一定要扮成瑜珥。她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总之是把自己撇得越清约好。”
璎珞想了想,忽道:“可小姐如何知道她们会选在听雨阁交换身份?”
“这还不简单么?”万黛懒洋洋道,“中秋夜宴,若温慕仪要提前离席,便只有装病这一招可行。而皇后如果身子不适,抬轿的宫人们当然要选最近的路回宫。从庆安殿到长秋宫,最近的便是经过听雨阁那一条路。正好,听雨阁的对面便是月满阁,所以如果她想易容改扮、李代桃僵,必然会选在那里行动。不过,今晚她易了容也没有用,到时候我只要带着人将她堵在那里,自然……”
“自然什么都清楚了!”璎珞笑着接过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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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阁是建在灼蕖池旁的一座二层小楼,二人开了门进去,待门一关上,慕仪立刻没了那种虚弱欲死的样子,松开瑶环的手几步走到了窗边微微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朝外窥觑。
月华之下,灼蕖池的赤莲竞相盛开,红得又美又妖冶,在清洌的池水之上与接天的碧色莲叶一起左右晃动。
隔着偌大的灼蕖池,听雨阁的正对面便是月满阁,此刻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见那栋小楼里没有灯光,也不知里面到底布下了怎样的陷阱。
万黛此刻应该已经得到了自己入了听雨阁歇息的消息,而瑜珥悄悄离开庆安殿恐怕也被她的人暗中瞧见了。
自己最初的计划此刻应该已经被她猜出来了。
瑶环走到她身旁:“小姐,您真的不担心裴公子么?”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小姐若真不顾安危地去救裴业自己是绝对要阻止的,可此刻小姐当真不管了却又开始担忧裴郎的安危了。
“休元君并没有在他们手里,先前我在暖阁里说的话都是讲给万黛的人听的。”慕仪道,语气笃定,“万黛不了解休元君,我却知道,以他的脾性与能耐,且不说万氏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制住他,就算他真的落到他们手里,也不会这般乖顺,还特意画那么一幅画出来……裴郎的画作,岂是胁迫之下可得的?”
“那,那幅画不是裴公子作的?”瑶环道。服侍小姐这么多年,见过的小姐的画像不下百张,可只有那一幅,是让她真正叹服的。
“是他画的,但,不是最近画的……”慕仪这么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今晚我若去了月满阁,无论是假扮成谁都没有用处。那边必然是给我安排了一个奸夫。先有裴郎为我画的画像作铺垫,紧接着我就被人抓住于宫中私会男子,还是在这诸多外臣的见证之下,恐怕我这个皇后的清誉就彻底完了。如今我与陛下的关系不同往常,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一定会保我。”慕仪的声音十分冷静,“休元君不需要我去救。倒是我自己四面楚歌,凡事还是当心些好。”
就让他们以为她决定假扮成瑜珥前往月满阁赴约吧,然后再在父亲的顺水推舟之下带着满座宾客一并前往捉奸。
这就是她的打算。
她让他们这样以为,然而实际上,她根本不打算前往月满阁,等到完好的轿辇抬来时,坐上去的仍然是她这个如假包换的皇后。
她十分期待那边一大群人去捉奸却扑空的消息传来。
瑶环忽然道:“瑜珥呢?她不是该比我们先到么?”
二楼传来声响,瑶环与慕仪对视一眼,蹙眉:“她也太谨慎了吧?都躲到二楼去了。”
“我们上去吧。”
主仆二人上了二楼,却见一女子背对她们而立,从背影看正是瑜珥。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小姐吩咐你的事情可办好了?”瑶环问道。
瑜珥转过身,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
她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只见瑜珥身后的,一个原本隐在黑暗里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面沉如水,身材高大,默默看着慕仪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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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慕仪当然会希望我这么以为……”万黛忽的敛去笑容,冷冷道,“可如果我真的这么想,便再一次上了她的当了……”
恨铁不成钢地凝睇着璎珞:“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璎珞不解地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何意?”
“我在伺候她回宫的宫人中混入了眼线你以为温慕仪会不知道?瑜珥如果当真想要偷偷离开会被我们这么轻易地发觉?”万黛眸光锐利,“这不过是温慕仪给我下的套而已。她根本不打算去月满阁。”
说到这里她心头冷笑,果然,人与人还是要分亲疏远近的。温慕仪这厮为了秦绍之可以豁出性命不要,换了同样对她有恩的裴休元却只是一味自保。既然如此,素日又跟她装什么善男信女!
没的让人恶心!
“小姐您说皇后娘娘不会去月满阁?”璎珞惊道。
“不止她不会去,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让自己的人跑到设好陷阱的地方去,根本就是自蹈死路。她又不是没脑子。”万黛道,“她恐怕只是想耍弄我一次,让我兴致勃勃去捉奸,结果却落空了……毕竟她最近遇到这么多糟心事,不找个由头发泄一下心里实在憋屈。”
“那小姐你早就知道怎么还?”
“对啊,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我给她安排的地方本来就不是月满阁,正是听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