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公子季淮离开晋国之后,没有再四处招摇,而是先回了齐国。
不久之后,齐国便传出了一桩震惊九州的大事。
据闻,齐公子季淮在回国途中网罗了两名美少年献给了自己的父亲。
齐侯这几年遍寻美男无获,身边妇多男寡,召幸后宫索然无味,儿子贴心,自己出门游玩,没忘了还待在深宫之中久旷的老父,齐侯欣慰无比,惊喜无比,立即召集群臣,当着列之公卿大夫,举办了一场荒唐的“结袖礼”。
以男男结袖,敬祝天地,行纳姬之事,齐侯当时的种种疯癫荒唐、淫态丑态,令文武大臣均面色铁寒,但碍于那大权在握的公子季淮捧场,他们之中竟无一个敢站出来发声。
这场荒谬至极的闹剧,不但传为了九州一桩笑谈,更是大损齐侯声誉,齐国边境百姓一夜之间亡逸上千。
若说这齐侯疯癫也就罢了,他平日里便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但这主意却显然是公子季淮所授意的,他特意为齐侯献上美少年,又默许了齐侯光天化日纳男人为姬的行径,着实令人费解。
自然,这个消息也极快地传到了晋国。
屈颂手中的紫毫在听说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之时,猛地发生了颤抖,跟着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危坐的公子长庚,巧合的是,公子长庚也正从一堆冗文之中抬起了头,目光不期然地与她撞上,屈颂被他不动声色地看得面红,忙把头低了下来,继续写自己的字。
身旁传来清脆的书简被合上的响声,公子长庚瞥眼一畔垂眸敛容而立的良,“拿吾的宫印,问内内廷司多要几尺绢帛过来。”
“诺。”
良就这么被支了出去。
空荡荡的碧幽殿,仅只剩下两人,屈颂强迫自己冷静,但在她无数次感觉到公子长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她没法冷静了。不知为何,近来被他的眼神一看,她总是心慌意乱,时或忘记了自己在干甚么,因为这她已无数次在他面前出了丑态。
“齐侯之举,你以为如何?”
他听到了公子长庚在问自己。
屈颂蓦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垂目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让这喜怒无常的公子满意,在他出声催促,露出不耐烦时,只好闭着眼睛,昧着良心说道:“其实屈颂以为,人之爱人,全在于己,齐侯喜爱美男,正如公子……其实并非是一种癫狂之症,乃是自然情理,既然是情理之中,那么纳姬可,为何纳男子就不可?屈颂以为,这实在没甚么好笑的。”
方才几个宫人是把齐侯纳姬一事当作笑话说给公子长庚听的,尽管屈颂觉得并不好笑,但她确以为荒唐。
至于公子长庚这一句问话,更是让屈颂无所适从,她到现在都无法确认公子长庚当日指天誓日说自己喜欢男人是真是假,一时口快,话已脱口而出。
说完,她就别过头,用力闭上了眼睛。
公子长庚的身躯微微后仰,小东西果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令他并不感到意外。因她原本就对自己有非分之想,恐怕是想说服自己,也给他一个“结袖礼”吧?
长庚若有所思地看向屈颂,见她秀靥朝外,耳廓处浮出恬淡的鲜红,已是害羞,便轻哼了一声,调整嗓音,低沉道:“吾也以为然。确实不甚好笑。”
在他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屈颂悄然松了口气。
“继续写吧。”
长庚说道。
他嗓音淡淡的,说完这话之后,继续读起了自己的兵书。
屈颂又偷觑了长庚几眼,发现他不再计较这小事,彻底地把心放回了腹中,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字。
又须臾,日头偏斜,案台的黑影从自己的脚尖逐渐移向了公子长庚的脸上,他的侧影打上了一层柔和淡黄的暖晕,如一块琢磨而成暖玉,不掺半点杂质,宁静而雅逸……屈颂又看了一眼,她把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假装方才一切不过幻觉。
长庚的嘴角一撇,露出喜怒难辨的笑容,再度把头抬起,“今日够了,回去吧。”
屈颂点点头,把笔搁下,小心吹干了最后一个字,慢吞吞地起身,便要告辞离去。
长庚又唤住她,“慢着。”
她回头,长庚抬头看向她,“再过不久,周国九公子前来新田,他传书请吾至绵山望风亭相迎,回去之后收拾一下,明日随吾出发。”
相处日久,屈颂也渐渐明白了公子长庚的一些喜恶,譬如,他厌恶逢迎他人,尤其是周国人。她本以为公子长庚不会去的,没想到他却应许了。
公子之命不能不从,屈颂把头往下点了点,“记住了。”
公子长庚眉梢微挑,目光凝在她的脸庞上,“还不去?望着吾做甚么?吾脸上有花?”
屈颂脸颊一烫,忙收拾了脸色,匆匆忙忙离去。
一直到那串平稳中略带惶恐韵律不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耳畔,公子长庚紧绷着的俊脸松弛下来,他发出了大笑声。
这小儿真是太有趣了,无论她平日里在自己跟前装得有多成熟老派,到底是自己是公子她是奴仆,只要他板着脸孔出声吓唬她,便能把她吓得面如土色,还当自己是小大人呢,这小东西……
屈颂心乱地停下脚步,一抬起头,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蘼院的门口。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几乎都要暗了,偏斜的夕阳笼罩着蘼院大门两侧的两丛古旧慈竹,古竹纤细而长的柔影浅覆于门匾之上的两个小篆字“蘼院”之上。在这之前,屈颂还不认识这木匾上的两字,这几日与公子长庚学习文字,渐渐地也认得了不少,明白自己已是有所长进,不再是以前目不识丁、腹内草莽了。
屈颂盯着木匾上的凝睛看了片刻,一直到翠步出门庭,赶来相迎,屈颂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只见翠姑到了自己的跟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翠虽然嘴杂了些,但办事是稳重的,这些时日料理蘼院外事,一直是井井有条,因此屈颂愣住了,回过神立马把翠搀扶起,但她却执意摇头不肯,无数次把屈颂的臂膀按下,眼眶泛起潮意,屈颂见状道:“翠姑,你这是做什么呀?快快起身,我受不得你此礼。”
翠抬起头,再度把屈颂要扯起她的双臂按下,仰目望着屈颂说道:“恳请先生答应,将我调回内院!先生救命!”
她说着,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屈颂怔愣,“怎说得如此严重?”
当初是孟鱼与她交涉的,整个过程之中屈颂都没怎么露面,孟鱼做事稳妥,也让翠服气了,没有想到这才没多久,翠又说在前院待不下去了。
翠攀着屈颂的胳膊,掐得她臂肉发疼,不用看都知道必定已经被掐红了,屈颂凝了凝,尽力屏住气息,翠说道:“奴婢在前院当差,或是伺候先生,都是为先生尽心尽力,本无半点怨言。可是屈先生,奴婢到底是出身兰章宫,为公子授意,来此处照料屈先生起居的。如今身在外院,公子每每传召,见都是奴婢出迎,心中自有疑心,拖奴婢去审问。公子疼爱敬重先生,不论奴婢如何说,都咬定是奴婢伺候不周惹了先生厌弃,这才被发落到外院……先生,公子的手段你是知晓的,他一说要上刑伺候,奴婢实在是畏惧!”
“不但公子,这几日公子身边一些旧人,见我落魄,也纷纷落井下石,过来欺辱于我……翠实在无法,恳请先生救命。”
翠姑说完,终于撒开了紧紧钳制住的屈颂的一条胳膊,朝着她跪伏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
屈颂早已有所不忍,再也受不起翠的这几下,忙拉着人起来:“你莫行此大礼,我心里明白了。”
“先生……”
屈颂咬牙,一点头,“也好,日后你到内院来,我这正有几个浣衣女平日里偷懒不成形,孟宫长贵人事忙,一人管不过来,至于外院,我再另外想办法,你不必怕了,公子那边,我也会去解释清楚。”
见翠如蒙大赦,又立刻欢喜地口头谢恩,屈颂松了口气,问道:“翠姑可以起身了?”
翠忙起身,伴着屈颂往蘼院里头走去,穿过满庭瑟瑟青竹,到水井边时,迎面正撞上孟鱼,她正朝自己这边走来,目光落在屈颂身上片刻,又看向了翠,翠把头一点,对孟鱼行了礼,转身离去。
屈颂诧异地看向孟宫长,感到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尤其是对着翠姑时并不友善。
“屈先生,奴婢有话要与你说。”
屈颂看向四周,她微微颔首,“我们进屋里说吧。”
这时节,屈颂屋里的炭火是时时备着的,掐算着她从兰章宫归来的时辰,孟鱼便让人把炭火烧起,待屈颂一回来,室内便已是一片焦热,没等身后的孟鱼把寝屋门闩合上,她便先一步脱下了罩在外边的外裳。
正是二月天气,虽然回春,但也有些寒意,屈颂的外氅触手冰冷,孟鱼接了过来,才对捧起了铜尊,正要喝一点儿热茶暖身的屈颂说道:“先生方才,实在大意。”
屈颂想起来,也明白过来了,“宫长是觉得我不该应许翠姑。”
“何止于此。”孟鱼略含失望地说道,“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在先生你来蘼院之前,翠姑原本便是一直照料在公子身边的,已有不少年头了,从前安风光最盛的时候,她也是兰章宫仆役的二把手,就算落难,也是无人敢欺的地位,哪里便如她所说,落得个虎落平阳的地步。屈先生,我也知你是一番善心,但莫被人使了利用了。”
屈颂有些吃惊,但她深信孟鱼所言,“她为何如此?”
但问出之后,她也立马便想明白了过来。
其实不止宫人欺侮她一事,恐怕就连前面所说,公子拿她审问这事也是假的,或者不过是公子长庚与她演的一出。公子长庚对把眼线安插入她的蘼院这件事始终是不能死心的,翠既是公子长庚的心腹,自然对他言听计从,略施小计,便已让她有所动容,自己这条蠢鱼咬着别人的钩便爬上来了。
她懊丧不已,“可我已不能出尔反尔。”
孟鱼摇了摇头,又走近几步,嗓音压得极低:“先生,翠姑人机灵,在里院走动久了,难保你我不会露出马脚让她看穿,倘若易地而处,我必定不出十日便把先生你的尾巴揪出来了。”
即便屈颂扮演得再像,但假的终究是假的,破绽太多,在精明人面前绝难以假乱真。
“先生明日只管随公子出门,我会再想想法。”
屈颂顿了顿,道:“我明白了。”
之所以翠还能得到公子长庚这样的授意,问题的根仍在于她时至如今还没完全取得公子长庚的信任,她需要利用这一次出行的机会,让公子长庚完完全全接纳她本身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颂颂:别再指责我了,我只是犯了一个所有直男都会犯的错。
作者:阿奴,你是男人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是,你也是弯的。
落井下石,这是唐代才有的词,文中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但是……请大家轻拍哈。有人名出现或人主导的历史典故,比如韩信点兵、破釜沉舟一类的词语,应该是木有的,如果有,希望大家帮我找出来。因为确实很违和,虽然架空也违和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