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天。

第十二天。

徐扣弦讲的是心里话,可邵恩没恼,他平淡道,“那还真是承蒙徐小姐厚爱了。”

法律界有句褒贬不一的评价,“法律学多了,会泯灭人性。”

在程序正义面前讲善良跟人间正道结局无疑是等待败诉,所以多数厉害的诉讼律师在大众看来都没什么人性,为世俗所诟病。

昨夜徐扣弦误以为邵恩也是各中翘楚,今夜就因为他的心细跟体贴有了些改观。

再者说,本身人性就是道德观引生出的概念,人之初,到底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个问题,世人争论千年有余。

在徐扣弦这里也没什么可在乎的,每个人的底线都不同罢了,只要是合法范围内,徐扣弦就觉得没什么问题。

人世间浮沉,大家都不过奋力生存着十丈软红之内,又有几个人能算得上真正的干净纯粹,不过都是在能力范围内把自己利益合法做到最大化而已,在自我利益面前,多数人都是半斤八两。

“也多谢邵律关照了。”徐扣弦寒暄回去。

邵恩的车停稳在徐扣弦家楼下,这次登记的时候,保安直接上道的给了邵恩一张大门门卡,徐扣弦也没阻止。

照旧是确认徐扣弦进门后,邵恩才驱车离去。

换睡衣时候,徐扣弦才反应过来,又欠了邵恩一件西装外套,上一次那件被她遗落在洛杉矶的家里,没带回国。

那时候她没想过会在见到邵恩,只作露水情缘,把衣服扔进衣柜里,就再也没拿出来过了。

徐扣弦伸出手,用指尖摩挲着深蓝色西装,西装质感极好,领口拿同色系丝线,绣了一小串英文字母。

“carpediem.(拉丁语,只争朝夕,也有及时行乐的意思。)”

徐扣弦不了解邵恩领口这句的意思到底偏向只争朝夕,还是及时行乐。

不过也无所谓,徐扣弦也不在乎,你见过那家员工下了班回家,会去思考老板什么人生信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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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扣弦放水泡了个澡,热水没过全身,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雾气蒸腾在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置若仙境。

手机忽而震了一下,同学群里有人@全体成员。

班长:[十月五号北京同学聚会,已确定要来成员:张雷、李四……还有吴贤,大学毕业四周年,希望大家踊跃参与,互相告知。]

有人兴奋回:[学长也会来啊?]

班长:[是啊,你们学长也来。]

本科毕业后一半同学选择了继续读研,另一半同学里大部分从事法律工作,小部分转行。

摸爬滚打几年下来,还能参加同学聚会的,都是混的还可以跟混的彻底不行的。

混的还可以的是来找满足感,混的不行的是来找关系想往上爬的。夹在中间的往往是以用时间精力换钱,节假日只想休息,无心应酬陪笑的人。

深夜群里还是聊的热火朝天,徐扣弦没在群里回话,但被班长私聊了。

班长:[徐扣弦啊,你可一定得来。]

徐扣弦一愣,回道:[看情况呗,应该能去。]

班长:[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不来,吴贤也不能来,我可怎么跟咱们班这些女同学交代啊。]

在热水里泡久了,呼吸有些不顺畅,徐扣弦从浴缸里站起来,抽了条浴巾坐在浴缸边缘,没回复。

班长不知趣的又八卦道:[说起来,你跟吴贤当年真的没什么事吗?]

徐扣弦回:[真没,就是师兄妹而已。]

回完徐扣弦就把手机放到了储物柜上,擦干身体吹头上床,她白天补觉睡多了,盘腿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依旧全无睡意。光脚下地在书房一大堆法律工具书旁边,抽出了本毕业纪念册。

坊间八卦极少是空穴来风,总归都有点儿源头。第一次见到吴贤那天,徐扣弦大一刚开学,才十五岁,小小一只,抱着大书包坐在教室第一排。

吴贤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笑,那时候吴贤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带着少年气,清明俊朗介绍道,“我是你们直系师兄,今年大三,来帮导员忙带你们,大家可以喊我吴小导。”

吴贤很幽默,引得全班哄然大笑,许是徐扣弦年龄最小,又可能是因为院长是徐扣弦叔叔,吴贤跟所有老师一样,对徐扣弦颇为关照。

对十五六岁的少女来说,这种年龄相仿,亦师亦友的特别关心,说没动心过是假的。

不过从未确认过关系,说过在一起。

从某一天起,吴贤忽然单方面的开始疏远她,徐扣弦能猜到是长辈干预过些什么,她不恨也不怨,对此完全理解。

那时候她已经大三,十八岁,开始有能力正视自己的感情,同样也对日后要走的路,有清楚的认知。她是要出国的人,不可能为吴贤逆天改命,再者说,徐扣弦也没这份勇气。

吴贤研二,二十四岁,风华正茂,师长厚爱,已经在四大实习,亦然不可能抛下大好前程陪她出国走一遭。

那是徐扣弦的青春年少,从未曾脱口表白心迹,而是用理智把一切掐灭在摇篮中。

中国政法校园不大,起初一段时间里,徐扣弦跟吴贤狭路相逢,总会有一个人先回避,再后来山长水阔,除了新年时候群发的祝福短信跟朋友圈里偶尔的记录外,再无也没有单独聊起过一句。

大家都忙着生活,罔顾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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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扣弦的offer是下周一入职,她在家宅了两天,堕落之至。

深夜,徐扣弦左手冰镇肥宅快乐水,右手肯德基全家桶,接到了邵恩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手撕允指原味鸡,舔了舔手指,用小拇指滑动手机开了免提。

男声冷清,回荡在诺大的客厅里,直白的开场,“最近有空?”

“你先说什么事。”徐扣弦也言简意赅回应。

“张凌放出来了,矢口否认了卖|淫|嫖|娼,承认了保持情人关系。杨婉正式准备正式提出离婚起诉,你有空的话,离婚起诉书就你来写。”邵恩平淡道,说话的时候他从书房踱步到阳台,扯开了衬衫顶扣,长腿一撑,半倚着栏杆。

冷月被云层遮掩了大半,远处天际一片绯红,夜风凛凛,是暴雨的前兆。

徐扣弦抽了纸巾把手擦干净,举起手机回了句,“好,我来写,你把案件情况发我邮箱吧,等下我就把邮箱地址发给你。”

邵恩低声“嗯”了下,似是还有什么要交代,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徐扣弦已经插上了耳机把手机装进睡裙口袋,准备起身去洗个手回来敲离婚诉讼书。

转身离桌的瞬间有惊雷划破夜空,徐扣弦的睡裙裙摆极大,刮倒了桌上的可乐瓶,碳酸汽水倾泄而下,冒着气泡喷洒在了木质地板上。

低头望着地面惨状,徐扣弦扶着额头,懊恼的“嘶”了一声,头疼,她本来就不喜欢做家务,结果现在沦落到大晚上还得自己擦地。

徐扣弦细小的感叹声被邵恩完全捕捉到,过了几秒邵恩才试探性的问她,“害怕了?”

徐扣弦回,“没有,我不小心把可乐弄撒了,我先收拾下,等会儿再给你打回去。”

“好”,邵恩扯了扯唇角回道,把手掌里抓的车钥匙放回桌子上,也是,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害怕打雷呢?

邵恩啊邵恩,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徐扣弦那边响起水声,唉声叹气擦地板,邵恩也没言语,把自己这边按了静音。

等徐扣弦处理完准备好一切,从睡裙里掏出手机准备给邵恩打回去时候,才发现刚刚邵恩没有挂断电话,还在通话中。

徐扣弦垂眸看着通话中三个字,以为他是忘了挂,于是轻声喊了他的名字,“邵恩?”

耳畔立刻传来低沉清洌的男声,“嗯,我在呢。”

徐扣弦怔住,视线移到窗上,惊雷过后,豆大的雨滴已然落下来,伴着呼啸狂风,蜿蜒成流,冲洗着大地。

“你在呢啊。”徐扣弦回他,心底某块从不示人的柔软部分,突然无端蔓延出细弱藤条,朝着四肢百骸肆意伸长。

从小开始,徐扣弦就被家里人教育要坚强。

“被平辈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被长辈批评了,要据理力争,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受伤了也不要一味的哭泣。”

“你要学着长大,学着独当一面。你有这个资本,因为你姓徐,如果你不行,没关系,你可以承认你是个失败者,你可以回家做蛀虫,家里饿不死你。”

徐扣弦从小生长在这种教育环境下,被灌输弱肉强食,不可以外露任何弱点的观念。

小时候不停跳级,一起读书的都不是同龄人,小孩子没意识的会去欺负她。

在大一点儿去参加竞赛,旁边做的竞争者比徐扣弦多准备了两年,而她是初来乍到被迫上场……

在美国读书时候,住址附近发生了连环枪杀案,那时候她有很多酒肉朋友,都在发消息关心她让她别出门,是情真意切的提醒,宋知非甚至开车带了大包食材过来陪她一起同住。

虽蒙受许多偏爱关怀长大,却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