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却画她(上)
方才兰言诗听到程迦向她问好,迟迟不说话。
旁人以为她是高冷,又怎知她心里的百般回转。
她很沮丧。
她今日穿着男装,按道理从背影来看是认不出她的人的打,但程迦认出来了……
这说明他方才听到了她说话,认出了她的声音……
她让妙邈去打宁家次嫡女,还拿身份压人,关于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但这行事的确是嚣张跋扈了些,他听到了多少……会不会误解她?
她有点懊恼。
她斟酌了很久,才缓缓答道:
“多谢世子关心。”
接着又听到了宁妍玉拉着程迦要走的声音。
她以为他会答应宁妍玉呢。
谁知却听说了一句“谁人不识娉婷公主”,她有些惊讶,程迦这是在指责宁妍玉无礼吗?待她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已经上前向她行礼,先是两道男声,接着才是刚刚望枫亭里的贵女们。
兰言诗没法不回答,她悄悄吸了口气,然后转头。
她没有刻意去寻找他所在,但仍然第一眼就找到了他。
这日他穿了一身凝夜紫的锦衣,腰间别白玉扇,和名贵的佩剑,依然是那个,让人敬仰崇拜的翩翩佳公子。
在与他对视的一刹那,她的眸光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旋即挪开了视线,望向他的后方。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子,有一个和宁见春长得很像,是宁妍玉的哥哥吧,另外一个她不认得。刚刚与她在亭中剑拔弩张的宁妍玉,也不情不愿地屈膝着。
“免礼吧。”
她话毕,那些人才抬起头。
他们都在看她。
宁彦秋是第一次这么近见到这位“娉婷公主”,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遥远朦胧的存在,即便世人对兰家的风评褒贬不一,但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隔着台阶之遥,他看清了她的脸。
一时呆住。
身穿着男装,颜色却是适合女子的苏梅色,衬托的她脸颊静如初雪。
她未上妆,肌肤清透无瑕,眉如黛山,通身的少女气,偏偏眼眸冷艳无双,混合的气质,难以言说……洛阳城里,独她一个。
他的小叔因她父亲的背叛而死,他收敛目光,告诉自己,此女再美也与他无关。
宁彦秋一瞬的失神,被人捕捉。
程迦的手不知觉中抚上了腰间的配剑。
他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当世追寻文心剑骨,没开刃,用来装饰的罢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干净修长,即便放在剑上,也不会让人防备,因为这样好看的手,平日画的是山光水色,怎会动手杀人?
程迦的动作无人察觉,因为很快,他就移开了手。
程迦望着兰言诗问道:“我们正要去往紫苑台,那里有书院的学子正在作画,公主可愿去瞧瞧?”
他问得真诚,让人忍不住答应。
“好。”
一众人便往紫苑台去了。
兰言诗本来走在最前面,他们遵守礼仪,敬她是公主,她膝盖有些疼,大概是刚刚从台阶上摔下来时磕着了,不想一群人慢吞吞地跟在自己身后,于是发话:“我想慢慢走,不必等我。”
那些人便渐渐超过她,她落在了队伍最后。
她心不在焉。
没发现有人停下脚步等她。
直到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她闻到了熟悉的雪松与白檀香。
“公主,身体不舒服吗?”
是程迦。
“没有。”兰言诗将怀中的小白狐抱紧了些,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她遇见程迦,次次都无法做到从容以对。
他们本就不熟,兰言诗也不会主动搭话,程迦看见她抱着一个小狐狸,问:“这是?”
她答:“从宁小姐那里抢来的。”
与其等宁妍玉背后告状,不如坦白,免得程迦以为她是个说谎小人。
他并未因此而苛责,又问:“要抱回府中养大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她们从哪抓的,但我不想带走它。”
他问:“为何?”
从在青枫叶子后面开始看时她,他就发现了她把小狐狸牢牢抱在怀中,也不嫌骚与脏,她喜欢这小家伙。
这时,他听到她答:“我想让它回到它阿娘身旁。”
他与她并肩而行,偷瞧她侧脸,长长的睫毛扇动如蝶,恬静美好,但嘴角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可是我不知道它家在哪里,或许要请宁姑娘帮忙。”
洛阳城里皆知眼下宁家与兰家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程迦开口道:“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她面露惊讶,“这山那么大,你能找到它的家?”
程迦笑了笑,“公主忘记了,我自小在西北长大,学过打猎,找个兽窝,不难的。”
“谢谢。”她道谢得很郑重,“那我欠你人情,你想要什么?我会回报你。”
程迦惊讶于她道谢的方式,非常的……直接。
不过他能理解。
沈瑶将她女儿护得不懂世事,她单纯,善良,直接也是情理之中。
“公主……”
“嗯?”她也想知道,他想让自己怎么报答。
他问:“我没想好,先欠着,可以吗?”
兰言诗没多想,因为她知道程迦为人,想他也不会提出无理要求,于是应下。
“好,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嗯。”
“对了,我方才不小心踩了它一脚,也不知道它受伤没……”
“给我瞧瞧。”
“你还懂治伤?”
“从前随我父亲上阵杀敌,为了保命,多少学了一些。”
她信了,将小白狐递给他,程迦顺其自然地接到怀中,一递一接,两人的胳膊难免碰触,这行为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并不妥当,但两人默契地不提此事,避免尴尬。
程迦问:“公主还记得踩到哪处?”
兰言诗答:“腿吧。”
他拉开了它的幼腿,细致地查看了一番,然后告诉她:“无碍。”
他查看时,小狐狸并不乐意,挣扎着蹬了他的手一脚,兰言诗紧张喊道:“小心,别伤着……”
程迦安抚她:“我动作很轻,没有伤害它。”
她脱口而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它伤到你。”
程迦不语,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比之烈阳还要灼热。
兰言诗并未看见,她懊悔地低下头,嘴太快了,她这么说,是不是唐突了他。
程迦往后退了两步,对她说:“公主,你看,它还没我巴掌大呢。”
他往后退,让她看得更清楚,他和小狐狸的对比。
在小狐狸面前,他像一座山般伟大高大。
她是关心则乱啊。
程迦见她又不说话了,于是告诉她:“公主可知在《山海经》中,亦有青丘国,山中居住着九尾狐。”
兰言诗望了一眼他怀中小狐狸的尾巴,摇摇晃晃,只有一根呀。
“我读过的,我知道那个狐狸它以婴儿为食。”
“公主爱看此类书籍?”
“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我娘亲不让我出门,天天闲在家里,就喜欢找些新奇的书看……”
此时快到正午,难得的日光,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照亮。
他们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他的声音温润,她的声音轻柔。
一切恬静而美好。
这山春天时姹紫嫣红,夏天时青墨渐染,秋天时橙黄橘绿,唯有冬天,万物凋零。
但程迦与兰言诗一起走来,像极了一副画,让人沉醉。
快到紫苑台时,程迦将小狐狸交给了自己的书童,叮嘱他看好了,要将它平安送回窝。
小狐狸来到人世走一遭,也算是遭遇了贵人。
程迦也没想到,因为一只小畜生,能和她自然而然说那么多。
或许,该把它养在身边。
紫苑台有张巨大的天然石台,那些书生们聚在一起画画,在紫苑台的最前方,有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生正捧着一枝红豔的梅花端正坐着,其他提笔的书生抬头观察一会儿,又落笔,原来那捧梅的,是被画的人。
宁妍玉他们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过来的路上,程迦特地放慢脚步去等兰言诗,让她们感到疑惑。
宁彦秋告诉她:“世子是去问他那小厮的死活去了。”
宁妍玉才放下心来。
程迦未娶妻,洛阳城里未出阁的女子,谁不想嫁给程迦呢?她多想也是正常。
毕竟无意中回头,望见程迦与兰言诗并肩而行,那画面,过于刺眼。
众书生也看见了程迦,在陈韫的大声介绍下,程迦被团团围住,大家都请他去看自己的画作。
宁妍玉心生一计。
世人皆知程迦不画美人,那么,如果她提议让兰言诗去坐在那里捧梅被画,如果漱滟哥哥拒绝,岂不是狠狠扫了兰言诗的颜面。
想到兰言诗被当众拒绝后的惨白的脸色,她郁结的心瞬间舒畅,喜笑颜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