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背她
这日前去书院,兰言诗仍旧身穿男装。
书院里男子众多,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惹上多余的麻烦了。
读书的是斯文人,但不一定都是好人。她可不想再遇见一个见色起义的李却邪了。
兰亭昭则打扮得颇为用心。
她着窃蓝比甲,上头绣着精致的昙花花样,搭以玉色花鸟裙,颈间围着条白色的兔毛围脖,梳烟萝灵蛇髻,簪蚕丝昙花花簪,妆容适宜,清雅可人。虽是凛冬,依然不掩好身姿。特别招人怜爱。
兰亭昭也在看着兰言诗,她作男装打扮,一袭苏梅色暗纹圆领长袍,皂罗折上巾,腰间挂着出岫玉带,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上妆,偏生人又生得那样夺目,巴掌大的小脸,眉黛青颦,唇红齿白,看得人心痒痒的。
两姐妹在车内两相对视。
兰亭昭开口问:“姐姐怎的突然着男装?”
她自己心思多,想着今日前去书院的贵女众多,各个暗地争奇斗艳,打扮花费许多心思,兰言诗这么打扮,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意味了,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反而打眼……她可是天没亮就爬起来梳妆了,她姐姐,果然是好心机啊。
以为兰言诗要好好解释一番,谁知却听她答:
“暖和。”
兰言诗没想到兰亭昭心里的“百转千回”,她今日起晚了,男装方便,而且山里头很冷,她下面穿了足足有三条绒裤。
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想询问兰亭昭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但顾忌着程释正在马车外面,于是并未开口。
她们出发快一个时辰了,兰言诗坐得昏昏欲睡,兰亭昭则是精神奕奕。
浩瀚书院位于洛阳城外青丘山中,青丘山曾留下惑狐魅惑书生的传说,偏生有人不信邪,将书院开在了此处。
话说洛阳颁布科举制已有半百之久,都城设有国子监,其下又设六学供关于王公贵族与官员子弟学习。
兰坯是正三品官员,沈瑶是大长公主,她哥哥兰拷本可以去国子学读书,但父亲却让他来浩瀚书院。也就是当年兰坯读过书的地方。
书院的山长①温淇清,曾是翰林大学士,与她爹相差无几的年岁,前途光明,却放弃了大好仕途,急流勇退,避世入山,为少年学子授业解惑,不再问世事。平成帝曾亲自请他出山,许诺他为中书令,仍旧被拒绝。这使书院更加名声大震。
青丘山,原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山中有莲花峰、揽星湖、水月洞天、日月潭等天然好风光,建立书院之后,学生自愿捐款,修葺了望枫亭、巍峨山道等地。处处皆是最好的赏景之地。山中清幽,春夏蝉鸣鸟语,冬秋风声雨声。除此之外,唯一的天外之声,乃是学子的读书声。
但青丘山常年封闭,不允许外人进入,兰言诗也是等兰拷放冬假时,才来一次。
除了她以外,各路贵女也会趁机来往此地,为了结交青年才俊。
来年春天,科举结束后,大抵又会出一位状元郎了罢。
兰言诗与兰亭昭到的不是最早的,她们到时,山下已经停满了车马。
兰言诗抬头望了眼那陡峭的山道,兀自叹了口气。
“小姐,可要乘轿上山?”蜜心问她。
九百阶山道上,不见一人乘轿而上。
兰言诗想了想:“不用了,我走慢些便是。”
她虽不想气喘吁吁地见哥哥,也不想落下话柄,让人说她兰家如何……
她和兰亭昭一下马车,便引来了诸多打量的目光。
如今她身边多了一个程释,交头接耳议论的声音更加多了。
兰言诗对程释嘱咐道:“你在山脚下等我们,不必上去了。”
程释问:“主子为何不让阿释伺候着?怕别人看见我们一同出现?”
兰言诗眉心直跳。
兰亭昭插话道:“姐姐,你不让他上去,谁帮我拎盒子?”
兰言诗反问她:“你自己没有婢女。”
程释则自觉接过兰亭昭婢女手中的食盒,“我送二位姑娘上去,然后再下山等你们。”
说罢,直接往山上去了。
兰言诗走了五十级台阶就累得气喘吁吁。
程释在她面前蹲下,围观的目光如潮水般朝他们投来。
兰言诗甚至能听到有人议论:那是不是兰家嫡女……
她面色发烫,甚至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小姐,您就让他背你吧?”蜜心开口劝道,“这台阶我走都累,更何况您呢?”
“可是……他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
兰言诗说罢这话,程释与蜜心齐齐望向她。
“小姐,您为何将他当成男人看?他是您的奴才,您是他的主子啊!”
蜜心一心一意为兰言诗着想,并未有往其它方面乱想过。
程释瞅了蜜心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兰言诗想了想,蜜心这话说的,似乎也对啊,假如她再扭捏,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有鬼了。
程释压低声音,体贴地对她说:“主子若嫌这里人多嘴杂,我知道有条小路,上山也快,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兰言诗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看不见尽头的台阶,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到了小路路口,程释将食盒递给了蜜心,然后再次在兰言诗身前蹲下。
这次她没再扭捏,趴了上去。
她上了他的背,程释的身子被压得微佝。
她有点尴尬,问:“你背得动吗?我昨晚吃了挺大一碗粥的。”
他背对着她,发出了一声轻呵,像是在笑:“背不动,还请主子下来。”
话虽这样说,手却牢牢抓住她的双腿,软绵绵的,到底是穿了多厚的裤子,仿佛猜到了他要背她,故意穿得那么多,让他碰不到她。
“不是,怎么可能背不动呢?你昨天背沉甸甸的大木柜都行的。”蜜心质问他:“好啊,你是不是想偷懒?”
程释答:“蜜心姑娘说得是,我不该抱有偷懒之心,应该更勤快一些。”
说罢,就往山上走。
他的脚步很快,没一会就将蜜心甩在身后一大截,蜜心在后面狂喊:“等等我!”
程释对她说:“蜜心姑娘,你脚前几天才崴了,也没全好,你走大路吧,我背主子上去了,在书院门口等你。”
“诶——”蜜心的呼喊被甩在了身后。
兰言诗见他背着自己,气都不带大喘,似乎很轻,忽然想跟他说说话:
“你学过武功?”
“嗯。”
“几岁开始的?”
“三岁。”
“你爹是谁?程家的管家吗?”她明知故问,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程释竟然如实回答了她。
“我爹是程国公程佑也。”
“……”
“那为何你没有名分?连庶子都不是。”
“因为我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什么要求?”
程释不答。
“你一定是在骗我。”兰言诗说:“你爹若是他,他怎会允许你做我家奴,对你不管不问?”
“嗯,我是骗你的。”
“……”什么都没套出来,如果他没有重生,那真是狡猾极了。
她与他聊了一会天,呼啸的冷风趁机钻入了她的喉咙,同时也扑打在她细嫩的脸颊上。
她身体难受,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他穿的衣裳材质有些粗糙,磨得她鼻尖疼。
她嗅到了属于他的味道,清洌干净,又带着一丝妖冶的异香,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你熏了什么香?”她问。
“不曾熏香。”想想她在闻自己的味道,他心情颇好:“两年前曾遇到一朵开得极美的牡丹,采了它的一片花瓣,制成了琥珀坠子,一直带着。”
“是吗?”兰言诗回想前世,问:“我怎么不曾见过?”
“贴身的。在衣服下面藏着,主子若想看……”
“别!”她连忙阻止他。
又是一阵寒风,将他的味道送入鼻尖,她靠近他的耳侧,盯着他的侧脸,然后嗅了嗅。
滚烫的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颇痒,他听到她说:“阿释,为何我在你身上闻到了我的味道?”
程释本来脚步如风,听到她这话,戛然停止了脚步,他停地太突然,她便往前狠狠一磕,柔软的嘴唇擦过了他的侧颈。
四周只剩下了潇潇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