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爹被打了(修)

兰言诗醒来,第一次,手脚暖呼呼的。

赖在温暖的被窝中,根本不想起床。

枕边那本《弁而钗》整整齐齐地放着。

她有点惆怅,昨夜看此书,越看越不对劲儿,原来讲的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她想起来前世某些不愉快的记忆,便放下书,放下书了后,心里又痒痒的,好奇结局,又拿起来看,看了一会儿,心里又憋屈……这样捡起放下,来回折腾,最后不知觉中睡着了。

她记得,睡之前书砸在了她脸上……睡醒了却搁在枕边,大概是蜜心帮她放的吧。

“心儿。”她的声音听着软侬的。

“小姐,起了呀!”蜜心正在给窗边红釉玉壶春瓶中插入新剪的白梅。

兰言诗抱着被子蹭了蹭脑袋,目光柔软地看着蜜心,问:“程释呢?”

“在后院劈柴呢。天没亮就起来扫雪了,还挺勤快。”

“是吗?”

瞧她缱绻缠绵模样,蜜心下意识点点头,对她道:

“对了,少爷命人送了件礼物给小姐,方才刚送到,小姐瞧瞧?”

“是披风吗?还是围脖?”她哥哥每年冬天都会送她件礼物,因兰拷常在书院,年前要回家过年,归家前送她件礼物,以求她谅解他的不能陪伴之过。

“小姐!你怎么一下就猜中了?”蜜心笑眯眯地答:“是一件火红色的狐狸披风!”

“他除了披风也没送过其他的东西啊,这有什么难猜的。”兰言诗记得前世她问兰拷,为什么只送披风,兰拷告诉她,要妹妹穿得暖暖的,身体好好的。

“小姐,虽然又是件披风,但是毛色是极好的,像一团火烧云,摸起来可暖和啦!”

“是吗?拿来给我瞧瞧。”兰言诗想起一事,又喊住蜜心:“对了,你将这书还给天外霞坊的柳云霞。”

故事是好故事,但她不想再看了。

蜜心收起了那本《弁而钗》,转身去拿披风。

-

在兰府另一处院子中,也有人同样收到了礼物。

“小姐,这手套好精致啊,看上去很暖和。”

兰亭昭眼眸温柔地看着手中雪白的手套,这是她哥哥送的,特地差人送来。

“的确很暖和。”她抚摸着细软如酥的皮毛,神情柔和。

“可是小姐……”那名叫子鱼的小丫鬟欲言又止,“我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少爷给了大小姐送了一件皮毛上好的火狐狸披风……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去年您与大小姐都是披风来着……”

兰亭昭的好心情去了大半,但仍替兰拷辩解道:“哥哥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不要瞎猜。”

“小姐您别这样说我呀,我只是替您不值……”子鱼有些委屈。

兰亭昭打断她:“我这个庶出的妹妹和亲生的妹妹相比,是有差距不是正常的吗,得了手套,还不该满足吗?”

子鱼连忙道歉:,“小姐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兰亭昭正要开口,门口处跑来了一个小丫鬟,“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大…大人在家门口被人打了。”

“哪个大人?”

“兰大人啊!”

“什么?!我爹被人打了?”兰亭昭听说兰坯被打,简直不可思议,这是破天荒头一遭,“爹爹人在哪?伤重不重?”

“大人如今正在书房呢。”

“我去看看。”兰亭昭将手套交给子鱼,交代她:“好生收着,放在我床头那个雕兰木匣中。”

兰言诗也得知了兰坯被打的消息,姐妹俩在同去书房的路上撞了个正着。

兰亭昭见兰言诗发髻上空无一物,猜她是刚起身,连梳妆都来不及,就匆匆出来了。

姐妹俩一言不发,径自往书房赶去,两人这时较起劲来,正在比着谁的脚程更快。

到了书房,见到沈瑶站在门口,她神色严肃,想必是出了大事。

沈瑶看见她们,开口问:“你俩怎么来了?”

兰言诗问:“听说爹爹被人打了?”

沈瑶示意屋中有人,让她小声点:“你爹没事,被踹了一脚而已。”

“谁踹的?”兰亭昭很好奇问,她想知道,谁有那个胆子,敢踹兰坯。

沈瑶望着屋中,不说话。

兰言诗知道那人是谁。

踹人者乃是当朝的丞相宁长筠。

宁家是洛阳城中簪缨世族,宁家祖上曾出过一位三朝元老,一位太师,又相继培养出两位丞相,出过三位状元,一位榜眼,朝中三省六部皆有宁家子弟。

兰言诗记得,宁长筠的小儿子,当年和她爹同时考进士,那人高中状元,她爹则是得了探花,可惜那人去得早,否则宁家又要出一位丞相了,那人叫什么来着,她记不大清了,毕竟那时她尚未出生……除了那位,宁长筠有个嫡子,名叫宁见春,封号南亭侯,正是前段时间被她爹抓走的那位。

宁见春是宁家少有的不成器的子弟。他的侯位还是宁长筠为腆着老脸他讨的。

他活在祖上积下的荣光荫庇之下,成天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搜刮美人,抬回府做小妾。

前世兰言诗在他侯府中见到的那个舞姬,就是宁见春的杰作。

一个月前,平成帝前去太庙祭祖,一个女子从二楼跳下,摔在了平成帝面前,求他为自己的妹妹伸冤,那女子当场摔断了腿,喊冤恸哭声惊天动地,跪拜天子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平成帝命人将她抬到自己面前,问她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她那相依为命的胞姐,去南亭侯府献乐后,再未归来,她寻上府要人,皆被打发了走。她夜晚梦见姐姐托梦给她,说让她找到自己的尸体,带回家乡……她走投无路,唯有此计。

平成帝问她: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来,你也不怕摔死?

她答:我本身就是个药罐子,没有姐姐护着,早就死了,而且,我带了封血书,就算我死了,这血书也会告诉世人,那男人仗着自己的权势,是如何践踏贫民性命!

平成帝立刻宣宁见春前来回话,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结果宁见春没来,反而是他爹宁长筠来了。

平成帝愠怒,问他,人呢?

人在哪?人在流光阁纵情三天三夜,腿软了连走路都不成,今早才被抬回府,如今哪里爬得起来回话。

平成帝当场就要惩治了宁见春。

宁长筠求情,让皇帝看在他家世代辅佐帝王的份上,待案情水落石出了再作发落。

平成帝没理宁长筠,对那姑娘说:此事,朕必给你个交代。

姑娘感激涕零,群民叩首高呼:吾皇万岁。

平成帝钦点兰坯彻查此案。

这案子,进一步得罪宁家,退一步得罪天家。

除了她爹,还真没人敢碰。

兰坯上府抓人,准备带回大理寺提审,却被宁家用各种借口挡住。

埋伏了三天两夜,好不容易抓住人,被老丞相围追堵截,只好被人从大理寺转移。

后来兰坯被皇帝特许不用上早朝,有重要事宜在早朝后随时入宫觐见,为的就是要躲开宁长筠。

宁长筠不知儿子的消息心急如焚,毕竟兰坯的手段,满朝文武皆有耳闻,他派人守在兰府门口,终于给他逮住了机会,遇见了出门的兰坯。

老丞相头发花白,但精力充沛,目光如炬,见到兰坯便是一声喝止:“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兰坯看见来者,恭敬作揖道:“兰坯参见丞相。”

“我儿子在何处?你可对他动刑了?”

“请丞相宽恕,兰坯无可奉告。”

老丞相隐忍着又问了一遍:“你只需回答我,有没有对他动刑?”

兰坯答:“无可奉告。”

老丞相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兰坯的小腿骨上,兰坯岿然不动,反而关心问道:“老师,您的脚可还好?”

……

于是她们得知了爹爹被打的消息。

此时屋里传出了“噔噔噔”拍桌子的声音,老丞相估计骂她爹骂到喉咙沙哑了,“兰坯,你害死我一个儿子还不够吗?还想再害死一个?是不是我宁家的人都死光了,你才满意?”

“老师言重了,兰坯从没这么想过。兰坯只是依皇命办事,请老师谅解。”

“你闭嘴,我不是你老师。”

“是,丞相大人。”

“无论你查到什么,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今天我必须要见到我儿子。”

“在案件告破前,谁也不能见宁侯爷,兰坯恕难从命。”

……

沈瑶叹了口气,对兰言诗和兰亭昭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你们爹爹没事,不用担心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兰言诗默默点点头。

兰亭昭见她妥协了,自己也行礼退下了。

“姐姐,我刚听那人骂爹,爹都不敢还口,还管他叫老师,那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兰亭昭见兰言诗神色肃穆,想必眼下她爹爹接的案子是当真棘手极了。

“爹爹能顺利办完这差事吗?”兰亭昭又问。

“妙邈,爹爹经历过的风雨比你想象中要多,你要相信他,我先回了。”

“对了,姐姐,后天我们要去书院接哥哥回家对吗?”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去,我先回去准备了。”

兰言诗望着兰亭昭的背影,心想,接哥哥,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并未直接回她的香积院,而是转头去了她爹的院子。

她思忖着,要如何将她知道的消息告诉她爹,不被怀疑。

总不能直接告诉爹爹,她乃是重生之人,因此知道他想要的物证在哪里吧。

兰坯的房间清雅雅致,以缣缃色为主,最初沈瑶问他卧房里有什么要放的,兰坯答:床、桌、椅,沈瑶把这些放进去后,房间又空又大,根本不像成亲的人会住的,于是沈瑶又在东边墙上挂了一副捧梅图、西边书架旁挂了一副凌霄古柏图,用日月山水屏风作隔断,里面是鸳鸯月洞门大床和黄梨花镜台,地上铺着古铜绿的波斯毛毯,她将书桌与书架也摆在里面,这样兰坯看书时她也能看见他,屏风外侧则是摆了圆桌和一些其他寻常家具。

这房间才看上去有人气些。

最重要的是,在兰坯的房内,有间密室。

就在捧梅图后面。

兰言诗猜测,南亭侯如今正关在里头。

不过将犯人关在自己的卧房中,想想也挺瘆人的。她爹真是个狠人。

她坐着无聊,去屏风里侧的书案前坐着,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看,又是那本《杜工部集》,书页泛黄,页尾卷起,这书很旧了,她爹爹一定经常翻看吧。

她随手翻到一页,《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逐字读完,唯有两句印象最为深刻: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时门口传来交谈声,是她爹爹和娘亲的。

“疼不疼,让我看看?”

“阿瑶,不疼的,你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好啊!你嫌我!当心睡着了我将你的眉毛一把烧了,让你连不好看的机会都没有!”

透过屏风的缝隙,兰言诗看见她爹一把将她娘拽进怀中,抱着人说:

“只要你开心,我随你烧,衣裳烧光都可以,阿瑶。”

额,这下她出去的话,就很尴尬了。

可问题是,她不出去,也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