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肩胛骨
来到大堂,兰亭昭也挑好了她想要的布料。
一匹苏梅色,一匹窃蓝色,一匹荷白色。
跟兰言诗的相比,确实是天差地别。兰言诗后来可是为父亲母亲和哥哥各自又挑了三匹,连院中小丫鬟的过年新衣也挑了,加起来足足二十多匹。
兰亭昭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场景颇为宁静美好。
兰言诗望了眼她挑好的布,道:“只要这些,够吗?”
兰亭昭道:“拿攒了三个月的例钱买的,虽不多也够了。”
“你随我来。”
两人回到了马车上,兰言诗开口问:“我记得母亲每月给你的例钱足足有三十两,怎的连布都需要攒三个月才能买?”
“姐姐,我也不知道,到手的银子确实只有这些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敢去问母亲,不知是
她的意思,还是有人从中作祟……我小娘每月的例钱也是,减少了一半不止……”
兰言诗懂了,兰亭昭特地约她来天外霞坊,就是为了告诉她,兰府中有人中饱私囊,克扣了她该得的银子……
兰亭昭很了解沈瑶与兰言诗的性格,沈瑶性格泼辣,做事说一不二,但不会玩阴的,兰言诗更不用说了,她姐姐身体娇弱,像一只长不大的鹿崽,被护得天真烂漫,不知魏晋,而且善恶分明……这事透露给她,便能记迎刃而解了……
兰言诗默不作声。
兰亭昭渐渐心急。
这时,车窗呀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她们的马车也停下。
兰言诗听到了一道声音,颇为耳熟。
“主子,前方有个女子卖身葬夫,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了路,我去驱散他们。”程释把外面的情况简单地说给她们听。
兰言诗好奇地掀开了车帘,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愣住了。
还曾记,那位在南亭侯府的穿着宝鹬舞衣的绝色舞姬,任凭权贵把玩毫无还手之力……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堕入红尘……
有人要强行买她,用不到她提出一半的价格……
“阿释,我现在想吃城东的糖炒栗子,你去买给我。”
“等送主子回府了我就去。”
程释不想让她和兰亭昭单独呆在一处。
“他才来家中没几日,就对姐姐忠心耿耿,姐姐调.教有方,妹妹佩服。”
兰言诗并未搭理这话,压低了声音对兰亭昭说:“妙邈,你为我办件事,例钱缺漏的事,我会告诉母亲,让她查清。”
“姐姐想要妙邈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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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兰言诗送兰府后,程释并没有直接去买糖炒板栗,而是去了其它地方。
热闹的西市杂居着各色人,他进了巷子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户院墙上爬满了葡萄藤的人家。
规律地两下并三下敲了敲门。
门开了,出现了一个两颊凹陷,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他眼睛小而精亮,上下打量了程释一番,问:“既然没死,找我做什么?”
“程释有问题请教。”
“什么?快问。”老头很不耐烦。
“十六岁的少女胸口胀痛是什么病?如何医治?”
瘦老头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变换了好几种表情:“你再说一遍?”
“你分明听到了。”
瘦老头笑了笑:“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他捋了捋胡子,笑得猥琐,“这么多年了,石头也该开窍了,想祸害哪家的姑娘?”
“无可奉告。”程释又说:“你连这病都不知如何医治,你真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神医?”
“病你个大头鬼。”老头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骂完以后又猥琐地挑了挑眉:“我有套按摩手法你要不要学?”
程释问:“什么手法。”
“当然是哪里疼,按哪里咯!”
老头调戏完毕,警告他道:“我随口说说,臭小子可别对姑娘家乱来,也别太上心,否则你爹不会放过你的。”
程释答得认真:“我必须要得到她。”
“你有病?”
“她欠我的。”
“她欠你什么?让你这么惦记人家,连胸胀痛都关怀备至?”
“一个可能。”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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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释来兰府不过三日,已经靠那张脸,让所有兰府的家丁记住他。
拎着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堂而皇之地迈入兰府大门。
夜深了,她的房间的灯火还亮着,他在香积院中摆了阵,让院外的人无法勘察院内景象。
然后跳到她的屋顶,看见她倚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却是睡着了。
这时蜜心走了进来,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吹灭了灯。
他回到屋子里,打了杂院中水缸的水,准备洗个澡。
田嬷嬷出现了,“咳咳……”
“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洗澡。”
“那可是冷水,里头有冰渣的。”
“那有如何?”
他拎着一桶水回了房。
大冬天的还洗冷水澡,真是个怪胎。田嬷嬷想。
屋中传来了水声,而后又消停。那男子进了房就没再出来。
田嬷嬷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自己也歇息去了。
冰寒彻骨的水从头浇下,程释浑身冰凉,体内的血液却疯狂燃烧,直到身子热了,他才悄悄从窗户跳出去。
沈瑶以为派出暗卫就能看住他,或许吧,别的人或许能被看住。
沈瑶还是太过小看他了。
守在香积院附近的十个暗卫皆未发现异常。
他走到了兰言诗的房间门口,手放在了她的门上,片刻后,推门而入。
她入夜了房间里便熏着安息香,他在香中动了手脚,添了一味安眠的。
蜜心睡在外间,呼吸深沉,早已入睡。
他拨开帘幔朝她走去。
黑暗中,她美丽的容颜若隐若现,呼吸声轻若不见。
乖乖的,沉沉的。
他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一片冰凉。
哪怕是添褥加被,她的身体依旧冰凉。
很像前世,他抱着她的尸体那样的冰凉。
那日,他带军从武安门攻入,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一抹青衣站在仙人台的飞檐上。
他认出了她的轮廓,呼吸几乎停止。
他将大军甩在身后,骑着马朝她狂奔,心脏紧张到要跳出身体。
他终于来到了仙人台下,她没有等他,或者是故意等他,等他到时,她从那里一跃而下。
她坠落时,像一只蝴蝶,美丽,又让人绝望,头上戴着的金簪步摇,叮铃作响。
他扑上去,就差十尺的距离。
她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雪白无暇的肌肤崩裂,流出鲜红的血,他用手拼命捂住,却无法阻止。
她的笑她的泪,化成了一片血红,像是牡丹蛮横生长填满了他的眼。
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
抱着她的尸首三天三夜,亲自为她梳洗,春意渐长,万物复苏,她的躯体开始腐烂,他留不住她了。
安葬了她以后,他开始查明真相,她是畏高之人,何故如此。
他血洗宫廷,原来在他进宫前的一夜,她妹妹曾以他的名义以她相见。
没有保护好她,他很自责。
他报复了兰亭昭,逼她偿命。
兰亭昭在死前对他说:不是爱她吗?你有本事也从那里跳下去!感受一下她死前的绝望!杀了我你痛快了又如何?!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兰亭昭一死,他再没有活着的意义。
权力?王位?他从头到尾都没渴望过。
他只想陪她。
他那样做了。
从仙人台跳下去时,看见了清晨的曙光,温暖如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他的心很平静。
再后来,他从每夜都会梦到的梦魇中醒来。发现时间倒回了。
她还活着,是洛阳城中最高不可攀的那朵牡丹。
程释站在兰言诗的塌前,默默地看了她很久。
他入了她的床榻,从背后抱住她。
她的脚也冰凉,他握住它,用手心捂暖它,手指游移至脚踝处摩挲了片刻。眸光里,尽是轻薄。
她的脚踝纤细,他一掌就能牢牢握紧。
她冰凉的手脚因为他的靠近而渐渐温暖。
他就像一团火焰。
为她而生一般。
他剥光了她的衣服,搂进怀中。
赤忱犹如婴儿。
既迷恋,又虔诚。
程释将下颌抵在她的肩骨处,安然睡去。
终于有一晚,不必再梦见,她摔在地上的情景。
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一世,我会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