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失效的仪器突然恢复正常,治疗的过程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先前的兵荒马乱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多人联机的梦,怪诞至极。

医生缝合了亚尔林的伤口。

“左胳膊和头都不能沾水,洗澡的时候得小心。食物方面的话,尽量少吃海鲜……”

查尔斯·泽维尔认真的记下了医生的叮嘱。

他坐在床边,看着少年那紧蹙的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平了这褶皱。

“都昏迷了,还愁眉苦脸的。”

男人无可奈何般的叹了口气,转向靠墙而站的“人间之神”,诚恳的说:“多亏你来了。谢谢,克拉克。”

“不用。”克拉克摇头。

他听见了那句话。

微弱的、沙哑的,却饱含庆幸,仿佛得到了上帝的回应的教徒,感激涕零的同时,充斥着“死而无憾”的扭曲感——“太好了,我没有害死你。”

超人望着亚尔林。

少年的银发被细心的护士擦得干干净净,精致无瑕的脸蛋透着青涩,细密的睫毛微垂,显出了纯然又无辜的气息。他穿着病服,体型瘦削,腕部缠着新的绷带。

看起来十分乖顺。

……是个好孩子啊。

克拉克收回视线,怅然若失。

他没见过氪星。

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送离了故乡,降落到地球上,由善良的肯特夫妇抚养成人。

氪星毁灭了,他的同胞亦被他杀死。

偌大的宇宙中,或许只剩下他这一个氪星人了……他不会为“保护地球”的选择后悔,可夜深人静、繁星漫天时,他偶尔会感到孤独。

无数的光年里——

唯有他。

流着氪星的血。

他曾因自己的异常而愤懑。他曾在父亲死后逃避现实,四处流浪,不敢回家面对养母。直到同胞们攻上地球,妄图将地球改造成第二个氪星,他才重新站出来。

幸运的是。

世界上有了X-24,有了钢铁侠,有了黑暗骑士……他不再突兀到被所有人惧怕、排斥,甚至与伙伴们组建了正义联盟。

养父母爱他,伙伴支撑着他。

——“人间之神”迎来了曙光。

亚尔林则和他相反。

当了十多年的无忧无虑的小王子,然后亲眼见证了母星的崩塌、友人的死亡,孤零零的逃至地球,失去了开启新生活的勇气。

少年面临着人生的至暗时刻。

除了01,他一无所有。

说实话,克拉克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英雄们都有自己的低潮期——

X教授为了健康的双腿,放弃过自己的异能,还自暴自弃的解散了学院,颓废得一塌糊涂;

看似无坚不摧的蝙蝠侠,在小丑杀掉了他心爱的姑娘,诱使哥谭的“光明骑士”堕落成罪犯后,拖着一条半瘸的腿,心灰意冷的隐退了一段时间;

表面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托尼·史塔克,因钯中毒而近乎疯狂的出演了一个个的闹剧;

……

世界需要他们。

民众需要他们。

于是他们咬着牙,靠着心里的“责任”与“使命”爬了起来,装作自己从未受伤,英勇无畏的挡下了一切的狂风暴雨。

他们没有时间去逃避,只能让心底的伤痕随波逐流,或愈合,或腐烂生蛆。

克拉克不懂得开解未成年的方法。

还是个一身尖刺的未成年。

最重要的是……这尖刺如果单向着他们,身经百战的英雄们不会畏惧,可亚尔林的尖刺是双向的。

他会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英雄们便不敢轻易出手了。

超人不会心灵控制,没有品尝过亚尔林的疼痛,不太明白查尔斯·泽维尔的坚持。

但他足够温柔。

冲某个人伸出手,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的。

——于超人而言,是不需要的。

更何况,少年拯救了数以万计的死者,避免了超英们的破坏力被反派恶意夸大,又和他有着相似的境遇……无论如何,都值得他援助。

“你想怎么做?”克拉克问。

“带他回X学院。”

查尔斯顿了顿,继续道:“我会请专业的心理医生介入,全程陪着他治疗PTSD……就算他不愿意,我也得采取点强硬的措施了。”

“他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了。”

“……”

克拉克不置可否。

他瞥了眼面色苍白的亚尔林,望向蔚蓝无云的天空:“我会查一查关于他的母星的资料,说不定幸存者不止他一个。”

“好。”查尔斯应道。

-

对两个dalao的商讨结果毫不知情的少年渐渐的恢复了意识。他眨了下眸子,歪了歪头。

床边的男人倚着轮椅,眉眼间含着倦意。

……睡着了?

亚尔林又看了看窗户。

窗外残虹灼目,太阳宛如一团火焰,烧红了整片天空,为世界披了层绚丽而妖娆的色彩。

夜幕隐于残虹,跃跃欲试。

……该回去了。

不然01会担心的。

少年的目光落到扎入皮肉的针头上,右手摸到了胶布的边缘,即将连胶布带针头的撕下——

“亚尔林!”查尔斯惊呼。

“快住手。”他提醒道,“你失血严重,必须输完这半瓶血才可以走。”

“……不用。”亚尔林回答。

在查尔斯极度不赞同的眼神里,少年冷漠的拔出针头,带出一串血花,晕染了苍白的肌肤。

“我会将医疗费还给你的。”

果然……

软的对他没用。

查尔斯转动轮椅,注视着亚尔林的背影,在少年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开了口:“谢谢。”

“……什么?”亚尔林愣住。

“——谢谢你保护我。”

查尔斯的语气格外的柔和,像是含苞待放的枝桠,流露出没有棱角、润物无声的魅力:“谢谢你在器械掉下来的时候,那么拼命的保护我。”

“……”

少年没有回话。

他握住门把手的力道不自觉的变小,睫毛遮掩下的眼眸泛起波澜,一点一点的搅乱了原本的黯淡与压抑,燃起一抹耀眼的色彩。

——“谢谢你保护我。”

——“那么拼命的保护我。”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亚尔林紧抿着唇瓣,怕哭腔溢出咽喉。

他的瞳孔中闪过泪光,模糊了视野。

——“不要回头,殿下。”

——“向前跑就好。”

护卫队的话语和查尔斯的声音交叠,唤醒了被埋在最深处的渴望——想要保护自己的故乡、自己的臣民、自己的亲人。

他根本不想逃跑。

可是。

可是——

他没有反抗的力气。

只要心脏仍在跳动,不管是多重的伤,他都能立刻治愈。相应的,这能力有代价:他所治愈的伤的痛感,会折磨他整整一周。

第N次治愈完战士们的伤,他掐着点用了复活。

复活需要三分钟的读条。

三分钟。

在炮火轰鸣的战场上,这短短的三分钟,变得异常的漫长,漫长到足够让敌军攻入堡垒。

——他失败了。

而新的战报——预示着行星吞噬者的到来的战报——使护卫队们当机立断的开始了突围。

治愈的副作用侵蚀着他,一道又一道的无形的致命伤令他疼得无法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护卫队们奋不顾身的拿命撕出缺口——

“不要回头,殿下。”

他们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誓死保护了王子,却没有考虑过王子是否愿意成为逃兵,抛弃自己的臣民。

——战舰启航。

而沐浴着鲜血的小王子,活得生不如死。

亚尔林听着查尔斯的声音,感觉内心的某个缺口被人轻轻的贴上了创口贴,勉强的缝补住。

是啊。

他是想保护大家的。

死掉也没关系,他想保护自己的故乡啊——即便是娇生惯养的小王子,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亦可以为故土、为臣民而献身。

他可以为了保护某个人而拼命的。

什么“神迹”,什么“复活”,什么“治愈”,都是在他神智朦胧间发生的,没有实感。完全比不上被他严严实实的护住后,安然无恙的查尔斯·泽维尔的一句“谢谢”。

少年不敢回头。

他此刻满脸的难过与动容,费劲力气都堆不出名为“冷漠”的假面。更不敢说话,怕被揪出小辫子。

亚尔林闭了闭眼,反复告诫自己不许软弱。

“……你没事就好。”

半晌。

他微哑着嗓子,强装冷淡的说。

“我很感激你,所以……”

查尔斯慢条斯理的唤道:“——汉克,该你出场了。”

“好。”门外有人应声。

推开病房门的,是一个蓝色皮毛、肌肉结实的戴着眼镜的兽人。

亚尔林:???

“怎……”

么回事?

在他开口前,汉克已经干脆利落的把麻醉剂扎进了他的脖颈处,随即冷静的接住了陷入昏迷的他。

“查尔斯。”

汉克欲言又止:“我们这算不算是犯罪?”

查尔斯弯下浅灰色的眸子,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透着“知心大哥哥”的体贴。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不过。”

男人的话音一转:“一定要从法律的角度解读的话……我们犯了非法拘禁罪。”

汉克:……

兽人默默的抱起亚尔林,拉开了病房门:“走吧,洛亘快等得不耐烦了。”

“嗯。”查尔斯微笑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