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池先声敛下情绪,手中把玩细瓷白杯,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形状好看,指腹轻轻缓缓地摩挲。眉间沾染细细的一层水汽,眸色雾沉沉。

“成吗?”助理问,声音突然温情起来,“……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成为职业选手前两年,池先声心底藏有一个难以承认的事实。面对戚野,他会紧张。

这个人不守规矩,也不按常理出理,几乎每次见面都会发生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好在沉稳冷峻二十年,他掩饰得很好,当事人无法发现。

后来,时间久,这种紧张感与之散去。并随着时光越长,越否认不了,戚野生性恣睢,睚眦必报。往头上砸俩鸡蛋,对戚野来说,无异于当众扇俩巴掌,过了些。

他端着茶杯,无法过渡情绪,凭空对另一个人抱有强烈反感。哪怕曾遇到过,重生前的事如今尚未发生,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早已不算数了。

更何况,出于自身利益。这两枚鸡蛋砸下去,日后相见,池先声再难做到问心无愧。

“你住了四年没遇见,我短短三个月不会碰到的。”他委婉拒绝,“我付租金,当作乔迁礼。”

“先吃饭,”池歌打断他们,嫌弃之色显而易见,“等到了助理的住处,你就不想租了。”

池先声舀起一勺粥,倒不觉得环境能有多糟糕,无论如何,今天总比昨天好。

席间安静,池歌和池先声没有一边用餐一边交谈的习惯,助理这几年跟着池歌也已习惯,默默啃一块紫薯。

餐后,离开前,池先声再次听见那道声音:“逆天改命系统载入中,已启动0.17%……”

池歌停下脚步,眼神询问。

池先声摇头示意,彻底排除幻听可能。重生后,每天响起一次,时间不定,末尾数字变化。听起来完全符合小说中才会出现的金手指,除了迟迟没有加载成功,且增幅缓慢。

他在脑海中呼唤几次,系统久久无应答,或许需要某种情景才能触发,或许只是时间还没到。助理把车开到旁边,按响喇叭,池先声只好先上车,诡异的系统丢在脑后,正如车到山前必有路,早晚有一天会明白。

此时,池先声对出现在脑中的声音充满好奇,并不知道,某种意义上,它的重生,代表着他的死亡。

回到事务所。池歌灌下两杯咖啡,目光中充满不认同,对着笔记本,敲打他的协议书。

池先声联系母亲,确定见面时间之前,收到一封短信,来自:扭毕德电子设备维修中心。

【您好!感谢您选择扭毕徳电子设备维修中心。您于××年××月××日在我处委托修改电子设备的充电插口,工程师预计将在一周后妥善完成,随后发出。请再次确认您的签收地址及电话信息……】

等待数月也没关系,池先声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谁知忽然收到通知,近日便可拿回,不免惊讶,而后眉目舒展,嘴角禁不住一点点往上提。

恍然意识到,关于重生前的一切,他仍感留恋。

平静地按下一串数字,代表母亲,也代表旧日的结束。电话中,提示音响了三声,池先声司空见惯,很快,传来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

池先声的手渐渐攥紧,心中仿佛压下一块巨石,沉闷,缓不过来劲。

拨过去第二通,第三通,全部无人接听。

池歌打印好了协议书,放到他面前的长桌上,在长沙发上坐下,两腿自然分开,肩背弓起,双手十指交插,搭在膝盖,一副思考者加上谈判的姿势。

“她最近很忙吗?”池先声拿起薄薄的一张纸,大概看了看,前三通电话不接,他不会打过去第四次。

池歌跟母亲的关系比他紧张,离得近,又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总归知道些。很清楚话中的“她”是指谁,池歌扶着一阵猛跳的额头,只道:“沈教授学校里事多,有个讲座,这两天去外地了,昨天走的。”

池先声松开手,放下捏皱的协议书。看不出什么木材,地板是很深的酒红色,木皮上,山纹和直纹并列而行,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一小片散发柔和的白光,他盯着出了神。

告诉他不管手指多疼麻木弹下去、责罚他整日整日锁在练琴室、强硬地把他从幕后逼到舞台的母亲,今天在逃避。

一瞬间,池先声脑海中浮现千思万绪,最终,重归平静。他不愿再次遭受重生前的灭顶之灾,可以等,一天、一周、一个月,协议书无法改变。

池歌不在这件事上纠结,转移目标,对准助理的房子,说得没比马路边上随便一个公厕好到哪去。

哪知池先声要求低得厉害,有四面墙一个房顶就行。卷起作废的协议书,池歌无奈至极,敲了敲他的头,“有事给我打电话,缺钱就说。”

-

池歌特意给助理放了半天假,去看房子。

池先声接墩布狗,远远看见,尾巴尤其秃,一身毛剃后只剩下颈胸间短短的绒毛,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它还一个劲儿的往起蹦,镜子嵌在墙上,不大,蹦个十几下下也就照准一次,一脸傻样。

推开玻璃门,随后传来一阵狗吠,墩布夹在其中,叫得最嚣张。它猛地飞扑过来,池先声来不及躲,冲击力大,直接靠倒在身后的玻璃门上。

两手抱住,怀中的墩布身上散发淡淡的香味,小脑袋一拱一拱,急促的吠叫变成迂缓呜咽,似是悲哀逝去的一身彩毛,晕机反应完全消失。

墩布这副样子好笑又可怜,助理紧紧憋着,偶有几声细碎的笑漏出嘴边,肩膀一抽一抽的。

宠物店老板见多识广,不奇怪光狗,一边给他推荐狗狗的衣服,一边不掩饰目的:“这是流浪狗吧?我入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只有它这么精的。转着圈撒娇想出来照镜子,要不是看它听话,我也不会心软打开笼子。我给你打五折怎么样?配个种,赶明儿生下来小狗,有它一半聪明都算我赚了。”

“不用打折,”池先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挑了一个小黄鸭的衣服,符合审美,似乎和墩布越来越心有灵犀,“它喜欢自由恋爱。”

“……?”

在老板的黑人问号中,他快速选了几件玩具和日常用品,还有墩布亲自挑出,叼下来的蔷薇色蝴蝶结项圈,上缀一颗小铃铛。

“我刚才好像看见,它是公狗吧?”助理不忍直视。

“嗯,正常。”池先声格外镇定。

帮墩布穿戴整齐,他动作有条不絮,撸了把它高高翘起的尾巴,揉揉耳朵,抱着东西放在车后备箱。墩布刚才也有些晕车,便让助理先去,他和墩布跟在后面步行。

助理租的房子距离JFY很近,隔一条马路,挺宽,斜对面。有个像模像样的通门,悬字“方家营”,门内小巷子居多,看着密密麻麻,都是三四层高的筒子楼。

车停在路边,助理没开进去,笑着跟他解释:“里面路窄,进去容易,出来难。”

“大概是文.革时期建的吧?”池先声指向身侧的筒子楼。

“有眼力!待这儿好几年我才知道。”

“我以前路过几次,没进去过。这条马路曾经窄,有一个小公园,背后才是方家营,”池先声解释,“我哥当初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方家营,他嫌里面乱,流动人口多,是些三教九流。”

“看得出来,”助理点点头,颇有体会,“池总的弟控情节确实做得到。”

进了通门,不远,第二个巷子口拐进去,第一栋。

朱漆的铁门充满年代感,挂环形拉手,锈迹斑驳。门上贴一张纸,纸上内容严肃,笔迹稚嫩:内有监控,请勿以身试法。

带院子,地方不大,其实就是用来停车的,电动车尤其多,看起来安全系数挺高。

二楼,大通道,一层有十来户。一排排窗户,两边门对门,助理租在最里间,光线黯淡,看着不仅寒碜,还恐怖。

“这儿租金是真的便宜,旁边人家多有安全感。当然,你要是不想租也没关系。”助理摸了摸鼻子,赶巧有间空房,当时脑一热就说了,现在看见房子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对方衣着明显跟这里不搭,一举一动间带有浑然天成的清贵,距离感不言而喻。助理垂着头,恨不得回到早上掐死自己。

“先看房子吧。”池先声不介意外部环境,更脏的都见过。

助理找出钥匙,开了锁。

一室,带独立卫生间,可淋浴。实木高低床,宿舍款,下床放衣物,上床睡人。窗前立一张方桌,底下塞着灰色的懒人沙发。唯一的槽点是窗帘,幼稚粉,绣有蕾丝边。

不像普遍男生的房间脏乱,提前收拾过,有转租准备。

池先声松了一口气,至少墙面干净,没有秽迹和乱涂乱画,灯光稍黯,可以考虑加个落地灯,窗帘不是问题,和枕头床单床垫一起换。

“没问题,什么时候方便搬进来?”池先声放下墩布,看它在出租屋里一阵乱闻乱嗅。

作者有话要说:

戚野:我喜欢粉色窗帘,不许换;单人床床正好,我可以从背后抱住你吗?沙发一个就够了,可以坐我大腿上……

先生:你闭嘴。

戚野:你含住~

先生:……墩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