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她走。
自从时屹回来后,时母对他提起过好几次时迁的事情,他和时遥的关系向来亲密无间,对他说的话也都能够听进去。
时屹明白时母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说会找合适的机会和时遥沟通一下。
但是找时遥做思想工作这件事情,时屹还是刻意避开了时父和时母。
时迁敲门进来的时候,时遥正在看书,还是他上次留给她的书单里的其中一本。
他微微扬起嘴角:“在看书啊。”
时遥点头,拉过另外一张椅子给时屹坐下。
时屹肚子里的心事都在脸上,时遥看一眼很快就能才出来。
他有话要说,而能让他带着这么谨慎又凝重的表情来找她的,一定是关于时迁。
她垂下眼睑,看着膝前的手,没等时迁开口她就率先说:“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过分,很无理取闹?”
时迁蹙眉,抬起时遥的脸,轻笑着说:“我可什么也没有说。”
言语里都是宠溺的气息。
时迁说:“我知道哥哥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爸妈应该也是。
时屹摇了摇头:“傻丫头。”
时遥抬起头看着他:“哥哥。”
“让她回来吧。”时遥的语气轻的像是做错事了的孩子终于醒悟:“这里本来就是阿迁的家。”
时屹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不加思索的答:“也是你的家。”透着一直、永远都是的肯定。
话都还没有开口,时遥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而她能够猜出来时屹也并不意外,仿佛这份默契早就已经心照不宣。
时屹想让她主动和时母说起这件事情,也好让时母彻底的放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谁时母都心疼。
时遥也明白时屹的意思,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所以当时遥找时母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以自己想明白了为由开始的。
时母大喜,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抱着时遥说好。
时迁打算的是第二天就回学校,工作室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霍老师那边又有新的画展举办,这一次她得以有机会把自己的作品放出去展览,她期待又开心。
正想着一会要跟时母说起这件事情。
“阿迁,起来了。”时母和时遥已经等她好一会了。
时迁点头:“妈妈,遥遥,早。”
时遥:“早。”
时迁脚下的步子突然顿住,寻着刚才的那一声早望过去,是时遥带着浅笑的脸。
是她说的没错。
时迁有点恍惚,难道是还没有睡醒?
时遥跟她说早?
时母起身把时迁拉过来,看上去心情大好,说:“你都很久没在家吃过早餐了。”
时迁默然坐下。
只听见时遥说:“留下来吧。”
她骤然抬头,四目相对,澄澈的眼底情绪很动荡。
时遥看着她:“阿迁,回家吧。”
当某一件事情已经既已成习惯的时候,突然间被打破,然后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告诉你,变化发生了。首先是震惊,然后会怀疑,最后平息下来变得怅然。
时遥已经很久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在开口的时候她还是能够维持该有的语气和神态,她说:“谢谢你当初对我的包容和放任,这里是你的家,回来吧。”
时迁对她的转变还是难以找到合适的表情和语言去面对,只是坐的笔直注视着她。
见时迁不说话,时遥笑了笑,笑意里有几分苦涩。
“我知道这几年来我做的很过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时迁动了动嘴角,话就在嘴边的时候她在想到底该出口哪一句合适。
“阿迁。”时母低声叫了一声她,示意她说点什么的意思很明显。
她反应过来:“没有,你不用道歉,你没有错。”
她的声音很轻,又有点慌乱。
她不知所措的望了一眼时母,时母颔首点头,看来她早就已经知道。
时遥的脸上始终都挂着牵强的笑,不易察觉的揉进话里:“回家好吗,阿迁,爸妈他们..”
“还有哥,都很想你。”
“我会像以前一样搬回学校,不会和你争什么,这个家本来就是你的,所以该走的人不应该是你...”
时遥的话慢慢的从一块巨石变成一颗伪装极好的炸弹,在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时迁再次抬头,看向时遥的眼神却变了。
她内心的起伏开始归于平静,就这么听着她说。
“阿迁...”
“遥遥。”打断时遥的是时母,声音有几分轻微的颤抖。
“你在说什么?”时母没想到的是时遥会提出她搬出去,皱眉打断她。
时遥眼眶猩红,但嘴角仍然强扯着笑容,没有回答时母的问题,用近乎恳请的语气对她说:“回家好吗?”
时遥带有曲解性的这一番话,无不透露出其实时迁是有多在意时遥身份的这件事情。
有的事情需要解释,却又并非是必要的。
时迁紧握住身侧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内心也如同覆上一层寒霜,遍地的荒芜。
“遥遥。”她的声音清冷镇定:“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里也是你的家,我搬去学校是我的选择,你也不需要自责。”
大腿上的左手紧紧的掐住虎口的位置,她面不改色的继续说:“抱歉,我暂时还不想搬回来,你不用离开。”
“这里是你的家。”她郑重重复后,起身,眼睛还和时遥对视着:“留下来。”
她走。
“阿迁。”时母皱着眉头起身,着急的拉住她:“你要去哪?”
时迁在下楼的时候还在琢磨该怎么和时母说要回学校,眼下反倒再不需要纠结了,是个不错的机会。
“妈妈,学校的工作室刚刚起步,我会继续住在学校,要做的事情很多,今天就要回去了。”说着她拉下时母的手。
时母摇头,再伸手去拉的时候时迁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她选择了不解释。
时遥看着时母,双眼通红。
“妈妈,对不起,阿迁她不肯原谅我...”委屈的眼泪,带着哭腔的语调,时遥垂下头没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时母看着时迁决然的背影,又看着时遥,从高高的兴奋点突然跌入无力的洪流。
半晌后,时母缓缓的开口:“遥遥,没有人怪你...”
*
*
那天,时母还是没有留住时迁。
时迁和往常任何一次告别一样乖巧的对时母说再见,说她这月底会在霍老师的展览上出展自己的画作,如果妈妈有时间可以来看看。
她的嘴角衔着笑,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告别的话后,转身钻进了车里。
她把手肘倚靠在车沿,牙齿用力的咬住手背上的肉,视线落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身影上。
口中的力度没有轻重,细嫩的皮肤瞬间被咬出齿印,泛白,泛红,慢慢冒出血渍。
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才平息下去,松口,望向窗外,是和心情一样沉重的阴天。
到了学校后,她没让自己闲下来,司机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她把东西放在宿舍就去了工作室,工作室里已经有人开始在工作。
潦草的打了两声招呼,她就拎着画具又出去了。
“诶,阿迁,你又去画壁画啊?今天天气不好,太冷了,壁画也不用着急,等...”劝说的人话还没有说完。
时迁头也不回的走:“我不怕冷。”
身后的人:“......”
时迁只知道她现在必须要找到一件事情让自己安静下来,最好什么也不用想起来。
最好的方法就是画画。
她拿着画具快步朝那面要在月底完工的墙面走去,迎面吹来的冷风直直的吹进肺里,上蹿下跳,她又越发的加快脚下的步伐,像是后面有人在追赶她一样。
等她赶到墙壁面前的时候,面红耳赤,呼吸紊乱,鼻尖也冻得通红,手中大大小小的画具把露在外边的肌肤勒成红白相间色,掩饰不住的狼狈。
她也不觉得冷,就这么在冷风中站着,视线垂落在地面上像是在过渡均匀的呼吸又像是在出神想些什么,身上就只穿了衬衫加薄毛衣和呢子外套,简单的像是在挑衅天气。
时迁不知道自己此时正被人看着,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黑色的男士靴子,就在离她三步的距离处停下。
她抬头,本想挪开让路。
视线抬起看到眼前人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却挪不动了。
是许妄。
相比之前他的突然出现,这一次她倒没有受到惊吓。
她平静的望着他。
许妄的视线从高处落在她脸上,把她脸上的痕迹一览无遗。
没等时迁问,许妄就自行说:“昨天说今天要来你们展览馆看看。”
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
时迁不知道的是,他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在这里。
时迁无心应对许妄,转身去摆放好画具,又把画梯放好,没有一丝情绪的开口说:“直走五百米然后右拐,就能看到一幢灰白相间的艺术楼,那里就是。”
她的态度很明显了,她不作陪。
许妄没动,微调转脚下的步伐,看着她的动作,也看到她手背上的齿印,还有没擦干净的红色痕迹。
许妄的眸底一沉,好一会都没有开口。
时迁也不想说话,专心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突然手中的动作一滞,手背被人握进手心里,当下就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许妄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