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苏源湛没有上前去安慰何芷晴,从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走过,他过去的时候她背对着他,应该是没看见他。

不过就算被她看见了也无妨,她看起来那么难过,大概没心情撩拨他。

半夜十一点,何芷晴被护士站值夜班的护士叫醒了。

“哎,姑娘,姑娘?”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坐在护士站外面的椅子上,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和母亲说话的情景,不知不觉就靠在墙上进入了梦乡。

“手术结束了吗?”何芷晴努力睁开带着困意又微肿的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睛,无意间摸到自己脸上残留的泪水。

心可真大,这时候居然还能睡着。她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还没有,不过已经在缝线了,马上就结束了,你要不回家休息吧?”护士见何芷晴满脸倦意,眼睛又红红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睡着的,安慰道:“一会儿手术出来也是进ICU,里面有护士24小时专业的照顾,你不用担心。”

何芷晴还是想守在这里,她想看蔺樰迎一眼,她想知道手术一切顺利。

“我再等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原来已经十一点多了。

好心的护士劝不动何芷晴,“那你小心一点,医院小偷多。”看她的打扮就觉得是个富丫头,手表上满是闪亮的钻石,表针上还有心形的粉钻装点,衣着也是带着奢侈品logo,看起来也不像是A货。

“嗯。”把包抱在怀里,换了个姿势。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抢救室传出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何芷晴警觉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等着。

几个带着口罩的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了:“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路过何芷晴身边的时候,她急忙赶了上去,护士一连工作了几个小时,已经十分疲惫:“这位是家属吗?刚手术结束这要推ICU呢,里面有专业医护人员看着,您不用一直跟着了。”

快到了ICU门口,她正要跟进去,护士再次把她拦住了。

“里面好几个重症病人呢,大半夜的都在休息,不要进去打扰了。明天白天再来看。”护士正要关门,刚做完手术的副院长走了过来。

“刚才那是你母亲吗?”副院长摘下口罩。

“嗯嗯!”何芷晴眼睛哭得红红的,像一只小白兔。

“车祸的伤主要是腿骨骨折,腹部有一道比较深的划伤,手臂上一些轻伤,头部有轻微脑震荡和淤血,目前是脱离危险了,不过需要在ICU观察几天,”副院长平静地叙述这些严重的创伤,从业四十年,他对这些早已经司空见惯,“病人现在需要的是安静的休养环境,等恢复一段时间再转到普通病房。”

副院长打算回办公室,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何芷晴像一只兔子一样守在ICU病房门口,于是折身返回,进ICU对值班护士低声说:“让她换了无菌服,进去看一会儿吧。”

在门口招招手,把何芷晴叫过来:“病人都在休息,进去不要出声,看完之后赶紧走。”

何芷晴感激地点点头,按照护士的要求换上了无菌服,蹑手蹑脚地走到蔺樰迎的床边。

副院长办公室。

副院长回去的时候,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心想苏源湛今天临走忘关灯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苏源湛穿着白大褂,端正地坐在电脑桌前看学生发来的作业邮件。

“爸。”苏源湛摘了金丝边的眼镜,站起身来。

“这么晚还不回去?”

苏源湛关了电脑,“明天学校没课。妈让我回家看看。”

副院长走进里屋,换了一身深蓝T恤和休闲中长裤出来,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这两天在家住吧。”副院长把办公室的等关了,拿钥匙让苏源湛锁门。

在家住指的是在父母家住,苏源湛在白霞市有两套房子,一套越层在樱花苑附近新买的,一套离白霞医大近方便上班。父母家离工作场所也不近,所以老两口也没提出让苏源湛一直在家里合住。

“嗯。”

苏源湛进地下停车场提车,又撞见了那个柔弱的小身影。

如果说往日的她是盛放的樱花,那么今夜的她像是一只娇羞的兰花,安静优美,沾着夜露。

她在苏源湛前面,走得缓慢,到那辆鸭黄色的奥迪前面,犹豫了好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似是有些不情愿,拉开车门的时候还回头留恋般地看了看。

然后看见了苏源湛。

黑色的衬衫系着银灰色的条纹领带,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衣襟前还有一枚银色耀眼的领带夹,黑色笔直的西装长裤,他一贯的禁欲系打扮。

深沉的眸子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潭,远远地那样看着,竟让她有觉得这其中有几分神秘深情的意味。修长的身姿立在那里,若不是这里的灯光有些黯淡、今夜的心情过于糟糕,她更愿意去嬉笑着搭讪,再用目光好好地品味他今日的衣着。

然而她惊讶之余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

“HI~”声音有些喑哑,嗓子也有些痛。

她的气色并不好,原本明媚好看的眼睛因为哭得太久而有些微肿,就连刚才同他打招呼都有气无力的,完全没有健身房的十分之一的活力。

苏源湛没吱声,轻微颔首示意,深沉的眸底如往日一样的淡漠平静,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起伏。拿车钥匙启动了她旁边那辆黑色凯迪拉克,沉默地将车出了停车场。

“要不要去吃点夜宵?”苏源湛知道父亲的一场手术从下午5点就开始了,这期间也没时间吃晚饭。

副院长系好安全带,对苏源湛说:“不用,你妈做饭了,还在等咱们。”

已过十二点,路上的车很少,苏源湛加快了车速,十多分钟到了父母家。

有一阵子没回父母家了,不过还是熟络地把车停在了庭院里,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洗完手,出来吃饭。

苏母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高高地盘起,虽然年近六十,但身材和容貌都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岁的贵妇一样。

苏母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有一点抱怨:“你们爷俩真是,一个经常加班到半夜,一个我不打电话就不回家的。”

苏源湛倒了杯茶水,淡淡道:“妈,我两个月回来一次,您不必担心。”

这是苏源湛在研究所正式工作前就和母亲约定好的,而且这两边离得远,苏源湛不可能天天回家住,周末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医学的书,平时的空余时间就去健身房。他把行程安排的很满。

苏母看着两人吃饭,也懒得打岔,坐在沙发上往脸上抹娇兰晚霜。

忽然想起点什么,苏母还是没忍住,轻轻问道:“对了,你今年不打算找对象?”等了半晌也没听见苏源湛的答复,苏母知道又问道他的痛处了,便自问自答道:“我倒不是急着抱孙子……”

苏源湛放下了筷子,合上眸子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最近组里要投SCI的论文在修改,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

何芷晴在医院已经小睡了一觉,回到家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之前一个人在家会有点害怕,但是今天她不知怎的,一点困意和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可她睡不着。

从浴室出来后就围着浴巾,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关着灯喝着红酒。

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眼周的穴位,合上眼睛全是重症监护里蔺樰迎全身纱布的样子。

里面不让说话,她也不好去问值班的护士到底哪些地方受了伤,但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蔺樰迎安静祥和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全身被白色的纱布包裹时,内心是近乎崩溃的。

或许因为她年轻,真的从未近距离接触过死亡吧。

她很想找一个人陪自己说话。可是翻遍了微信通讯录,发现自己这些年除了家人,三次元没有特别要好又熟悉的朋友。家事她不便去找网络上的朋友说,可是她连一个可倾诉的人都没有。

躺在地板上,凉凉的夜风从落地窗吹进来,酒意微醺,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脸上,犹如一双手轻柔地在安抚她。让她激荡疼痛的心,慢慢变得平和安定;让她不知早已飘到何方的心神,渐渐回到这孤独的躯壳中。

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提醒,黑色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她在那一瞬看见被自己当做锁屏壁纸的苏源湛微信头像。

是他,那个她觉得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人。

名字早已在心间划了千万遍,可还是触碰不到他炽热的心,到达不了她希冀的距离。

“苏源湛……”有些贪恋地抱着手机,仿佛像是抱到了苏源湛本人一样,嘴里轻轻地呢喃。

她还记得,那是自己大四毕业的那年暑假,她放假回家闲来无事,抱着画板打算去离家不远的白霞医大找灵感。在医大有名的白翎湖旁架着画板画画,她的画还没画完,本事晴天的空中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她没有带伞又躲避不及,手忙脚乱之下在泥泞的湖边摔了一跤,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顺着草地的泥巴滑进湖中了。

等她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左脚很痛,脚踝处肿了一个很大的包,而且小腿还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个口子,在往外流血。她痛得几乎站不起来。暑假的缘故,大学里的学生基本都回家了,更何况空旷的湖边再无别人,这暴雨天气连个巡逻的校警也没有,之后的十多分钟任由自己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手机掉湖里也联系不到人,她只能强忍着疼痛,扶着一路的小树或是建筑物,拖着自己半瘸的腿,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何芷晴走了快十分钟,总算在大雨中看到一个人了。

那是一个白色的身影。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是能劈开狂风暴雨,沉静且冷静地行走在这嘈杂的暴雨之中,一个人,一把伞,身上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脊背挺直,像是有着良好家教的熏陶。

何芷晴当时觉得,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怕自己真的会痛晕在这里,她隔着一条宽阔的路向那个人喊了一声。

那人挺直的背影顿了一下,侧过目光看了她这边一眼,大雨磅礴,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身影越来越近了。如落汤鸡一样狼狈的她总算看清了那人温润清冷的眉眼。

那人将黑色的大伞遮到了她的头顶上,他俯身过来的时候,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温暖中透露着贵气,和他的人一般。

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好看的星眸,抿着的薄唇似乎有着轻微上扬的弧度,但那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只是出于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