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荒岛的第十三夜

对于木来说,大海是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广袤、凶险、深不见底,一旦掉进去,就会被深渊里的那些怪物给抓住,成为他们微不足道的、塞牙缝的食物。

木曾经是土族的战士。

他力气大,经验丰富,每次狩猎都能收获比其他人更多的猎物,所以部落里的人都很尊重他。

他住着土族最好的石洞,娶了部落最美的女人,后来他和女人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惜从他被食肉犀牛顶穿肚子的那一刻,全部都变了。

因为没有战斗力,他被赶去了集体石洞,曾经为他生娃的女人拍拍屁股跟了其他战士,而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可爱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变得不会说话。

日常饥一餐饱一顿,困难的时候甚至三天才吃一个野果。这些事情逐步麻痹了木的生命,他渐渐接受了现实,不再整日怒吼反抗,肚子上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他快要死了。

可是临死前,神却要降给他更多的灾难!

集体石洞的人得了怪病,刚开始只是身体乏力,腹部不适或者腹泻,后来大家又总是感觉时冷时热,请祭祀来,对方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原以为真的如此,谁知道接下来短短七天时间,这些人里面就一下子死去了七十个!

甚至,连接触过他们的老祭祀也没能幸免,发病当天一命呜呼。

这下,终于没有人再敢忽视了。

众人陷入惊慌,土族的首领愤怒地带着战士将集体石洞里的人绑起来,这里面有老人、孩子、丑陋的女人和失去捕猎能力的男人,他们被同族人毫不留情扔到了海里。

木到现在都无法忘记海水是怎么淹没同伴们的头颅,他拼命抱住浮木,将儿子顶在肩膀上,周围全是痛苦的哭喊声,海底下有怪物在拉他的脚,他摇摇欲坠,快撑不住了……

再睁眼,居然被浪冲到了一座岛上。

部落流放的一百多人只剩下二十八个,其中又三个女人,五个孩子,而老人无一幸免。

“木,怎么办,小阿木快不行了!”满脸鼻涕的男人叫老八,他的腿在一次狩猎中被大虫咬断,从此失去战斗力,可他的心肠是好的,经常性将本就不多的食物分给其他人。曾经在集体石洞,木和儿子就受过他的帮助。

老八试图摇晃醒地上的小孩,这是木的孩子小阿木,一个月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被她母亲抱回来后就不再说话,整个人木木呆呆,让疼爱孩子的木差点跑去杀了那女人。

“木,你快过来看看!”

男人终于从迷糊中清醒,一眼便看到远处躺着的瘦骨嶙峋的孩子,大约四五岁,留着一头短短的紫发,因为长时间泡在海水里,他全身的皮肤都有些浮肿,肚子更是因为喝进太多海水而鼓起来,将身上的草裙撑起环形的弧度。有大人伸手在小孩的鼻间探了下,几乎没有呼吸。

“让开,让我看看!”木睚眦欲裂,跌跌撞撞跑过去,不小心牵动肚子上的伤口,导致血流不止。那伤口已经腐烂,表面甚至有蛆在钻来钻去,让人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痛楚。

双腿一软跪到地上,木摸着小孩苍白的脸,他们是那么的幸运,能够逃脱深渊中的怪物,可是他的儿子却又那么不幸,明明都给了希望,现在为什么又要剥夺?

如果可以,他宁愿和儿子换掉!

“啊——”

绝望的吼声惊飞树上的野鸟,扇着翅膀扑棱扑棱四处逃散。

小绿耳朵动了动,随后向滕简指了一个方向。刚刚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哒!

男人笑着摸摸小绿的头,换来对方舒服地眯眼,这孩子非常听话,实在惹人喜欢:“那我们快点。”

仅仅听到声音,滕简就能想象得出对方此刻有多么绝望,因为刚才的那份悲痛已经顺着风成功传给了他。

踩倒无数野草,十分钟后,和前岛一样漂亮的金色沙滩猛然跃入眼帘。

果然如伊西所说,一共二十八人,有男有女。男人多,女人和小孩少,身上俱都穿着简陋的草裙,甚至女人的胸前也用草衣遮住。这让滕简从见过的唯三喜欢光着的人的印象中解放出来,他居然感动了,这里还是有人穿衣服的!

大晌午,太阳晒得厉害,因为距离,很多东西都模模糊糊,但能看到那些男人似乎都有残疾,不是缺根胳膊就是少半条腿。尽管这样,从幸存的人数来看,他们也是比女人和小孩占优势。

一群人围在一起,那痛苦不堪的哭泣便是从人群里面传出来的。

滕简眼睛发热,正准备过去,却被人突然拉了一把,回过头,居然是去而复返的伊西。

“别过去,他们活不久了。”冷漠的面孔配冷漠的话,随意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

滕简当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顶撞道:“怎么就活不下去,这不都挺好的嘛!”

伊西不屑地笑了笑,要不是看在塔里的面上,他才懒得多管闲事:“我说过,他们得了怪病,这种病能传染,要不然你以为他们是怎么被抛弃的?”

真是随处可发的善意,他有些好奇这人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环境才养出这么个天真到可怕的家伙?

传染病……

滕简从男人的话里得出了这么一个信息,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传染病,以防万一,他将背篓里剩下的衣服碎片绑在口鼻处,隔绝病毒的空气传播,只要他注意着些,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伊西见他固执己见,气的蓝色眼瞳都变深了,小绿也想跟着过去,但被滕简用眼神制止,只一眼,少年便委屈巴巴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焦虑、痛苦、绝望。这是这群被部落抛弃的野人的所有情感。

滕简顶着众人警惕的目光,手舞足蹈比划自己的来意。

“或许我可以救他。”

地上的孩子胸口已经看不到起伏,滕简不知道距离溺水已经过了多长时间,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他等不得这些人答复,立刻上前将人半抱,清理干净小孩口腔和鼻腔中的污物。

起初木和其他族人还愤怒地想要将男人推开,可是看到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后,突然就有一种感觉,对方会救活小阿木。

一腿跪地,另一腿出膝,将紫发小孩的腹部放在膝盖上,保持头部的下垂,然后有规律地按压其腹部和背部,很快,小阿木便呼啦呼啦吐出来大量海水。

土族的人都惊呆了!

木紧紧盯着滕简以及滕简膝盖上的小孩,心里有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会不会,会不会……!

吐出喝进去的海水,紫发小孩依然没有醒,滕简将人平放到地上,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胸部中央,另一只手放于其上,开始进行心肺复苏。

这项技能的习得多亏了大学时候听的某次讲座,当时他被选到上台演“尸体”,有幸经历了医学大拿手把手教授,现在想想,多学点东西完全没有害处。

“啊,快看,小阿木是不是动了!他的手,我刚刚看到他的手动了!”离得近的老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居然能将死人救活,他一定是神仙!

“儿子,呜呜呜。”大块头的木抱住转醒的孩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而他怀中的小男孩却没有给予任何反应,滕简在那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

人群沸腾,欢快爽朗的笑声传开,远处时刻关注这边的蓝发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

啧,真是可笑的善良。

……

“好了。”滕简拍拍手,由于双方语言不通,他尽量简洁地询问了这些人的情况。

这让土族流放者们突然想起自己是有病的!所有人都焦急地让他赶紧离开,对方救了小阿木,他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你快走!”站起来后的木人高马大,他伸手想推滕简,堪堪到半道又停下来,不敢与人接触,“快走,我们不能把你也传染了!”

“我没事。”滕简的视线在他肚子的血洞上停留,“你应该将腐肉割掉,我那儿有些草药,回去给你。”

草药可是好东西,每个部落里,能够认识草药的人都成为了祭祀。

土族的众人便猜测眼前模样和他们差距明显的男人是这里的祭祀,心里再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得悲上心来。

可随即他们又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这个皮肤白皙的男人问他们,要不要加入他的部落?

什么?加入部落?这个男人居然愿意收留他们这些活不了多久的人?!

木在这些人里最厉害,其他人下意识会听他的话,男人听到后先是一喜,但随即面上浮现挣扎之色,最后垮下肩膀:“我们得病了,活不了多久。”

虽然他心中抱有侥幸,这人那么厉害,他的部落必定也非常强大,万一他的孩子能够活下来,有大部落的保护,即便不会说话也能够长大成人。

可他不能欺骗对方:“会传染给你的族人,有危险。”

像是为了印证木的话,人群里,一个皮肤焦黄的女人突然倒地,“嘭”的一声,因为离得近,滕简清楚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在一瞬间转红,呼吸急促,嘴里发出难耐的呻.吟,过了会儿身体便开始不停抽搐。

反观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刚被伊西从海里捞出来,个个冻得打哆嗦,他用手亲自碰触的少年,皮肤也是冰凉一片。

先冷后热,倒有点儿像疟疾。

滕简飞速地在脑中回忆各种传染病,他不是医学生,对病症不甚了解。如果真是疟疾,那么这种病好像主要靠蚊虫叮咬而传播,在华国古代被称作瘴气,现代某医学大.佬研究出青蒿素,对解决疟疾做出巨大贡献。

而且说来也巧,滕简住的那片石瓜林,就是一个天然防蚊虫圣地。

暂时不知道怎么救人,他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人转移到那儿,从源头隔断传染源。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后岛,三个小时候后,到达了一片奇怪的树林。

这种树上挂满绿色串串的植物,土族人没有见过,一时有些新奇。老八直接爬树摘下一颗,掰开后发现里面是白色的软物,顿时大感失望,并不能吃。

滕简让他们在这里安顿,姑且放下之前的提议。

眼下没有药物,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握,所以什么也不说,怕期望之后是巨大的失望。

尽管如此,这些善良的人还是非常感激滕简,他们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不敢离得太近,只在远处落脚,望着那片被圈起来的房屋,心中无比震撼。

这么强大的部落,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