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火引

流火自天野里横行霸道。

喷溅的火星四处燃烧,四处叫嚣,四处为非作歹。

上官伊吹俨然被幕天席地的火焰震慑住了魂魄,一动不可多动。

沅殇鬼婴嚣张的稚嫩笑音在他耳旁千回百转着,“你们这些贱民都是极该死的,竟敢挡着本宫的复仇路!”

她的半截身影全部融化于乌鸦的半兽之形中,大张着巨大的黑色羽翅,微微扇动翅膀之后,竟随着热流旋起一道道骤风。

风潮里夹杂了烈火的气息,烈火的炙烤,烈火的涂炭,自四面八方猛扑在上官伊吹的身躯间,直把他攻击得原地翻了几滚。

上官伊吹冥冥中伸腿一蹬,从地面间摇摇欲坠地站立起来,他的精神完全被红彤彤的火景吸引去,而他的眼睛里只有火,只有火……

他的瞳孔明显开始涣散,像是活在故去的噩梦中,又像是在与沅殇鬼婴对话,连他那精明异常的脑袋亦被烧得火烧火燎起来。

这次火狱,戚九救不了他。

沅殇鬼婴的报复愈加不会存在任何心慈手软的地方,她恨透了上官伊吹,因为他曾是罪魁祸首的帮凶。

自沅殇鬼婴幼嫩娇弱的身躯里,早存着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脏,那颗心脏被无数的仇恨历练后,足以与整个世界为敌。

她狠狠地折磨着上官伊吹,直到他头破血流,衣衫褴褛,都绝不可能罢手。

什么鲤锦门!

什么筑幻师!

她要报仇!

她要出去!

沅殇鬼婴像践踏一只只蝼蚁般,扫杀着任何一个会阻挡她的人或物。

即使是山河横加阻拦,她亦铲平那山河,即使是天道惩罚,她亦只手遮天。

她的行径几乎暴虐,竟将失魂落魄的上官伊吹趋避向噩梦幻彧的边沿,引雷子残留的电光喷吐着滋滋咔咔的声响,与焚烧的气息互相勾勒,火红赤黄的光芒在头际乍亮。

逐渐增高的闷热,开始叫每个活着的人都透不过气。

龙竹焺被天空意外的流火灼伤了皮肤,迸发出兽幻之后明显攻击力泄去一半,白式浅趁此机会,他的雷肜伞恰好吸取了残留的电光,整个伞面上蕴存着滔滔不绝的电涌,一击直挑向了龙竹焺的膝盖。

龙竹焺旋即虎步一跃,却没能及时避开,丈高的身躯被排浪一般电泳击中斜飞出去,震得五脏俱乱,倾时自胸膺内泛起股股血涌,直从口内喷溅出一道红溪。

他的身躯旋即如投射的火石,翻滚再翻滚,若说一箭双雕,便是他此刻冲击的方向,正是柳白骨与沅殇鬼婴的落脚地。

沅殇鬼婴得了乌鸦的兽形,已然可以悬停不落,襁褓中的感官明显觉察有团火簇滚来,势不可挡。

“白骨,你不是总说效忠本宫,欲死不辞吗!”沅殇鬼婴露出残忍的笑意,全然不念旧情,借助羽翅的锋利,一把扫过柳白骨的后背。

“去吧,你该报恩的时候到了!”柳白骨如傀儡般□□控着,笔直甩向了龙竹焺。

柳白骨那双招展的孔雀石绿色翅膀兜满滚滚的热风,须臾沾染了星星点灯的火珠,化作绿色的风,与龙竹焺狠狠撞击一处。

二人各自停了动静,然而翅膀与虎绒间迸起的火花,反似绚丽多彩的烟花一般,眨眼绽放。

龙竹焺的虎爪内顷刻燃起两团兽火,他应该是情急之下做的荒唐决定,欲要以兽火对抗天火。结果在淅淅沥沥落地的岩浆雨下转而扑灭。

柳白骨则不然,她的身体轻妙,转瞬两只翅膀燃起了火焰,将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连带着焚起跳跃的火焰来。

柳白骨大声惨呼,像是火中翩翩起舞的飞蛾,她空泛发白的眸子因为焚烧的剧痛,突然凝结成水汪汪的黑色眼珠子,陡而凄厉喊道,“主人,饶了我吧!主人!饶了我吧!”

她匍匐在翅膀汩汩流窜的火焰间,每一片鳞粉像火舞的蛱蝶,从她美丽的翅膀间翩翩离去,好似一副逐渐褪色的画卷。

她背后的银碎不断地编织,使她瞬时枯败的容颜恢复青春靓丽,可惜火焰不能覆灭,仅得令柳白骨的容颜毁灭又重生,反反复复折磨入髓。

柳白骨尖叫着,泣涕着,一步步跪在沅殇鬼婴的身躯之下不断求饶。

高高在上的沅殇鬼婴是那么娇弱……

又那么狠毒……

就在前一刻自己还那般亲密的抱着她,呵护备至,当她找到了翅膀,能够飞翔,便像敝帚一般抛弃自己。

柳白骨带着不甘心,大肆哭泣着,“主人!饶了我吧!!”

沅殇鬼婴的柔嫩小脸深深藏在襁褓之中,虽看不清,却能从黑暗中透出恐怖的氛围,她道,“医馆时你因难产而死,本宫供了你多少怨气,才叫你活到此刻,早该足够了吧。”

柳白骨的脸不断地扭曲着,宛若树干,千百道丘壑在火星点点中益发焦枯起来。

“可是,我还给你那么多关怀……我把主人……我把你当作自己亲生的骨肉来呵护啊!”她企图负隅顽抗着。

惨况落入沅殇鬼婴的眼底,只不过一场笑话,沅殇鬼婴见她眼中滑落的泪珠,转瞬被火焰吞没,竟一丝丝怜悯未起,有的仅是无端厌烦。

奶气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尔不过是个盛放本宫的容器罢了,竟敢跟本宫讨取恩情。”

“更何况,本宫的母亲……更加该死!!你想仿她,其心可诛!”

决绝的话语刺激了柳白骨逐渐分崩离析的身心,她着了怒,心里的怨火比身体的煎熬更加旺盛。

凄厉大叫道,“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随而伸出着火的双手,猛一把扯住沅殇鬼婴的翅膀。

那双抹了蜜油一般乌润的翅膀,瞬间焚作两片红彤彤的火云。

沅殇鬼婴竟不躲闪,直到火焰将她的襁褓吞没。

柳白骨愈发尖笑着,“烧死你!烧死你!你这个妖怪!”

她的表情,从极度扭曲滑向某种解恨似的平和,骤然,停滞如僵硬的石雕。

天火混在沅殇鬼婴的躯体间,开始像只蚕茧一般将她包裹,火焰的中心孕育什么光景,不停地翻滚脉动。只一眨眼,火焰如奔走的蛇,朝四面八方游去。

沅殇鬼婴的半鸦身躯,化作一只五彩华裳的巨大凤凰,自火焰中涅槃而生,引吭高歌。她那绚丽多彩的翅膀间横生出莲花瓣一般多姿的烟火,只把柳白骨的残余身躯整个焚作灰烬。

“我不服……不要啊!!”

柳白骨最后凄厉一叫,她背后残存的银碎旋即被沅殇鬼婴的翎羽剜了出来,散作一抔尘灰,于凤凰的明耀之下淡淡消散。

凤凰火引,四处散乱的天火像寻到了方向的波浪,从天上的窟窿间汇作强劲的火流,霸占了蔚蓝的天空,盛妆了眼帘内的世界万物。

上官伊吹被摄去的三魂七魄,因为凤凰降世突然回光似得,涣散的神采终于慢慢浮显在他面颊间,不断凝集。

他从地上迎光而立,头顶普照着万世倾倒的五彩华光。

“你……你是……”

“没错!本宫就是你心里已然忆起的那个人……”沅殇鬼婴等了很久,她一直安静等待着这个最终揭秘的时刻,等待一个足以令天下为之震撼的兴奋点。

庞然巨大的噩梦幻彧蓦地一顿,意外干扰了两个人之间互相揭秘的时刻。

二人不约而同望去。

噩梦幻彧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