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禅

大禅……

谁是大禅……

东佛呢!东佛去哪里了!

戚九晕晕乎乎地看着十几位美艳绝伦的女孩,这些女孩体态丰腴且衣饰华贵,纵而墨色云鬓间盘着硕大娇艳的牡丹鲜枝,依旧挡不住青春的脸上洋溢着胜花的笑颜。

他几乎是一瞬间抱紧怀里的木杖,索性轲摩鳩也被带来了,不由啃在木头上私声窃语。

“轲摩鳩……轲摩鳩……大禅是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这些女人是谁,我不是该进入噩梦幻彧吗!”

若说自己身陷噩梦,这段梦是否也太过……娇娆了

为首的女孩子嘻嘻嘻笑着,花枝儿乱颤,挡着嘴角窃窃私语道,“长得是挺好看的,白白嫩嫩,比契尼来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俊美万倍,人若传闻,可惜就是脑子痴傻了些。”

“不是脑子本身有问题,估计是沙漠里饥.渴交杂,风涛沙伐,七魂儿惊了三魄,再修养个数月就缓过神儿了。”

有人赞同着,“没错,大禅都浑浑噩噩地躺了近一个月,即使醒来,整日里也仅抱着根木杖对话,神神道道的,自我老家奶奶就曾说过,人丢了魂儿就会犯惊症,傻言傻语的。”

七嘴八舌得全不避人,都把戚九当作听不懂北周语的异族人来对待。

“你们乱嚼舌根的声音实在太大啦!”总算有人出来呵止道,“大禅是烨摩罗来的贵客,又于乌木苏沙漠处救了被群狼围攻的七皇子一命,尊谓恩公,尔等岂可出言毁伤”

说话的女子地位高出一阶,余下的都闭住嘴巴,眉眼里带着北周女子独有的豪放不羁,对着错愕的戚九泛起阵阵秋波,离巢的鸽子一般施施离去。

戚九急促,“都别走啊!”起身去拦。

流水一般的丝制亵衣滑落双肩,露出雪白的胸口,腰间的肌肉因长久的饥饿显得孱孱不堪一握,索性由腰澜横系着,否则落衣成裸,反叫人看了笑话。

戚九轻声叫着失礼,抱着木杖又重新钻回被衾里。

惹得独自留下的美人儿一阵欢笑,“原来大禅能说北周话,且勿见怪,方才那些丫头子常年在驿人馆里伺候,与番邦人们撒野惯了的,多少失礼处还望海涵。”

戚九问,“驿人馆是何处”

留下的美人儿道,“乃真元帝特建的别馆,借以款待五湖四海来咸安圣城朝拜的贵宾友客,番邦来使。”

真元帝!!

戚九依稀记得女帝尚未登基前,真元帝乃当朝天圣国君,国号犀和。

他居然进入了十几年前的幻彧之中!!

掐着木杖的手指白中渐青。

轲摩鳩啊轲摩鳩,你们瞒得我好苦。

戚九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是谁,或许他冥冥中也早是有所觉察的,仅是不愿意擅自承认而已。

美人儿瞧他闷不吭声,从柜中取出一个青釉红签药瓶,道“大禅请躺平吧。”

戚九被她干扰,不由自主地拢起襟前肌肤,“做什么?”

美人儿莞尔一笑,“大禅您的肌肤自乌木苏沙漠里饱受摧磨,陛下特命御医研制的焕肤膏,已经涂过六瓶了,周体肌肤脱了一层旧皮,才会如现在这般莹润如玉。”

难怪。

戚九看见她的手就要摸上来,连忙婉言拒绝,自己接过焕肤膏轻轻涂抹,话说确实神效,感觉皮肤像牛乳浸泡过似的。

一切完毕,美人儿又恭敬端来一件新衣,说戚九的新生皮肤太过薄脆,不能穿棉麻衣料免得割伤皮肤,只能穿冰蚕吐出的纤丝所制衣服。

戚九穿上葱茏色的丝衣后如雨初青笋,满眼皆是璧油油的新绿,瑕肌红唇十分突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清漾漾。

美人儿替他梳头时不断抚弄他淡棕色的卷发,直到每一根细丝皆归顺服帖,散淡出和蔼的润光,再以簪刀挽出一个时兴的发髻。

纵然美貌光鉴可人,然而既不是烨摩罗样,也不是北周样,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戚九面对着铜镜中孱弱如纸的异族男子,他真的……曾经就是以这幅鬼样子……横渡乌木苏沙漠,来到上官伊吹自小生活的国度吗?

再看他的右掌,分明银碎尚在皮肉里寄生着,若不是这些诡谲的东西提醒,戚九真觉得自己随着时光逆流,回归过往。

他的心情还来不及苦楚,真元帝的一道圣喻送到眼前,宣令戚九夜入麒麟殿,盛宴群臣来感谢他的救子之恩。

戚九的记忆并不完整,隐约觉得圣意来势汹汹,以抱恙为由根本无法拒绝,对伺候自己的美人儿道,“我从乌木苏沙漠里走出来时穿的衣服可还在吗?”

美人儿惊愕,“那套衣服是大禅唯一的物品,自不敢丢,纵而洗了数次可是褴褛非常。”

“无妨,”戚九微微一笑,“劳请姑娘替我补一补,我夜宴要穿。”他已经深刻意识到,纵而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烨摩罗人。

美人儿又是一番惊呼,“可是大禅您的皮肤太过薄脆,万一被衣服割伤了……”

“没事,去拿来吧!”

戚九重新穿上了泛黄的麻质长衫,肩头披裟间虽然珍珠不再翡翠凋零,每个残破又层层缝补的地方都充斥着风沙暴虐和背井离乡的气息,然而包裹着身躯的温暖,却是安心又熟悉的。

美人儿又递来一块残旧非常的通关鉴笺,也是唯一证明了他身份的东西。

戚九执掌一观,金质的鉴笺上刻写着他的生辰在七月九日,而他的本名……

鸠罗纳夜!

鸠罗纳夜!

原来戚九这个充斥着北周意味的名字并非他的原名,而是生辰衍化的谐音,难怪上官伊吹总唤他阿鸠。

原来他叫鸠罗纳夜!

戚九突然掩面哭泣,上官伊吹以烨摩罗的习俗迎娶他,日夜以烨摩罗的简名唤他。

只有那个人以平凡看待烨摩罗人的眼光,来呵护着他这个被赶出家园的流浪者。

只有那个人如此,潜移默化又细流无声地爱着他。

只有那个人……

咸安圣城是最伟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它究竟有多么宏伟。

戚九词单句薄无法形容,当他从夔元七年重新回到犀和三十二年间,这座伟大的城市一如地平线上的腾空而起的太阳,不曾随着时间的更迭而衰败或逆转。

它永远都是毅立的,巍峨的,崭新的,永不颓败的。

每天会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种族,追着烿烿的日光汇入圣城,来亲眼记住历史最恢宏灿烂的巅峰模样。

咸安圣城内住着二圣的皇宫,便是日轮中最夺人心魄的耀斑。

朝圣的人们期盼昂首仰望真元帝的头顶冕旒,堪比北斗七星在白昼里摇曳暄姿难以企及。

戚九乘坐着羽毛编织的轻软手轿,被小心翼翼地从上百座门中的一个抬入皇宫。

分管皇宫安全事宜的禁鹜卫们身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步履整齐地在门与门间来回梭巡,仿佛粼粼金云泛游在高墙之内,夹壁辉煌。

又往宫阙内闱去了几道门,开始有抬着大臣的手轿相逢,这些达官贵仕看见戚九的时候难免眼中一番丈量,戚九刻意挺直了腰板,掌中紧攥着木杖,目不斜视地路过而去。

再过几道门,一只巨大无比的黄金筑就的孔雀台毅立眼帘,各地进贡的异宝按照颜色.区分,被规律地镶嵌在孔雀华美的尾巴翎羽间,交织着五光十色的斑斓。

台上像是正在表演什么精彩绝伦的节目,锣鼓喧天,赢得阵阵喝彩。

大禅,翎雀台到了。

抬着手轿的人是这样谨慎地告知戚九的。

“不是说,在麒麟殿吗?”

戚九觉得奇怪异常,可是他的脚一落地,抬轿的人眨眼就退出去了。

算了。

戚九的脚并不能穿鞋,然而地面却并不砧冷,一路铺就的道路竟然是羊羔脂一般油软的暖玉,踩在上面连脚心都舒适异常。

旋即有姿优貌美的宫婢来接待戚九,然而她们没有资格踩着暖玉路,而是趴着过来的。

戚九只得硬着头皮,拄着木杖,因为他听见翎雀台上的表演戛然而止。

许是宦官报了他的名谓,或者也仅是戚九自己脸上贴金,毕竟有些番邦来使在驿人馆久住一年半载,也未得远远见过真元帝的庐山真面。

随去了,登上九十九级金色台阶,戚九的眼睛被红彤彤,蓝盈盈,绿油油,金灿灿的各色光线一照,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也未必如此流光溢彩,更何况仅仅是一个金山宝筑的翎雀台。

地位!

戚九瞬间明白了,自己最终没有在麒麟殿被召见的原因。

他没有地位,形同蝼蚁。

逼着自己又挺直了三分脊背,戚九执杖向前,远远的龙椅之上,真元帝被烟雾缭绕遮挡着肃穆的身姿,更不要说能看清楚脸了。

龙椅侧坐的是真元帝的皇后,皇后正搂着一个年龄看似十岁的小皇子,母子二人言笑晏晏。

戚九是死活想不起来皇后的名讳,可是当皇后抬头对望时。

她那额心的朱砂痣,正如第三只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女帝……

戚九断不敢喊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称谓,赶紧双手遮面,朗声道“鸠罗纳夜觐见北朝圣皇圣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跪坐桌案,举杯共饮的王孙公子们,皆以纷乱又倨傲的眼神扫量着戚九破落的衣裳,然而当他们的目光汇聚在烨摩罗人夺人心魄的容颜和不卑不亢的态度上,又是无比惊艳和讶异的。

“父皇,就是他救了儿臣一命!”端坐在皇后身旁的七皇子突然喊道,被皇后用眼神警告了一眼,立刻偃旗息鼓。

“你父皇尚未发话,你休得无理……”

不待皇后私声教诲,真元帝已然缓缓威道,“七子心性顽皮,前月自乌木苏沙漠蒙难,幸得到烨摩罗国的气宗大禅出手施救,实乃感激涕零。”

戚九完全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救过了七皇子,总而言之,这是个命中注定的契机,否则他从乌木苏沙漠里滚出来,暴尸荒野,也不会有人多管他一分死活。

再说真元帝的感激不尽也是寻常人万万承受不起的,戚九从脑袋里费尽心思,挤出来几句感恩戴德的话,最后把自己救人的事件塑造的多么凑巧,而北周皇帝才是布恩施德,厚福延子的救命稻草。

冠冕堂皇的话说起来还是有些难度,待所有人都觉得七皇子其实是被真元帝常年积福行善所救之后,戚九简直要崩溃了。

皇后一直安静地旁听着,偶尔露出端庄的微笑,竟让戚九整张皮都癞麻麻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如此阿谀奉承!

戚九已经巴不得想离开了。

此刻,突然有位武将装扮的人举杯倡议,想请戚九来重现一下当时救人的场景。

尤其他还刻意提到,烨摩罗盛行幻术,而气宗大禅更是久仰大名。

若非表演,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从死亡沙漠横渡的人,如何能再与狼群搏斗。

他提议得轻松,如此一来,简直把戚九推在风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