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催眠曲

他这是……变成了什么?

顾南裴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又努力尝试了两次,才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

习惯了用两条腿走路,要重新适应一种新的行动模式,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踉跄了两步,歪歪斜斜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过去,想要看清刚刚那个男人的正脸,然后在经过一个橱柜的时候,呆住了。

那是一只木质的橱柜,铝合金制的推拉门,正好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大致轮廓清晰。

一只身量不小的金毛犬。

顾南裴:……

就在这个时候,卫生间传来了冲水的声音,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道身影慢慢走近,伴随着一道温软好听的男声,“怎么又跑出来了呀,我要先睡咯。”

那个人蹲了下来,终于将他的整张脸露了出来。

是刚刚那个小粉丝!

那他现在……

就是变成了他的那只金毛么?

这是什么荒诞诡异的怪梦……

许然摸了摸小南的脑袋,却破天荒地被它躲开,也没有太过在意,伸手抱了抱它,温声道,“好了,乖了,知道你今天看到男神也很兴奋,但是明天还有工作呢,小南乖啊……”

许然哄着金毛,又打了个哈欠,才起身关掉了客厅的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整个客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许然房间的微弱灯光,也随着他关门的动作,逐渐消失。

那一片光源最终被门扉完全掩盖住,只从下面的门缝里透出一条细细的光带,完全不足以驱散黑暗。

浓重压抑的黑包围过来,朝顾南裴整个压下,他几乎是瞬间就僵硬了身体,本就绵软无力的四肢更是抖得厉害,几乎撑不住身体,软软地趴在了地上。

太暗了。

太.安静了。

顾南裴的脑子嗡嗡直响,彻底失去了一切感知能力,只觉得冷得厉害,周遭的空气越发粘稠,呼吸变得越发稀薄,身上仿佛还绑着那怎么也挣脱不了的绳子,缩在逼仄的后备箱里,无处可逃。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唯一的光源跑了过去,依旧不是很适应这个身体,磕磕绊绊摔了两下,才扑到了门上,开始用力挠门。

“汪!汪汪!汪!”

许然刚躺在床上,准备关了床头灯,就听到一阵凄厉的狗叫和挠门声,小南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声音,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他连忙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就打开了门,一道金色的身影一下子冲进了房间里,缩在了一个角落里,最靠近床头灯的位置,便不动了。

“小南?怎么了吗?不舒服吗?”许然关上门,有些惊讶地走过去,可是怎么看,金毛都很正常,但是当他的手摸上那顺滑的皮毛,还是能感受到肌肉微微的颤抖。

而且好像小家伙对他的触碰有点抵触。

许然抿了抿唇,将狗摁住了,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将他翻了过来,顺着肚子摸了一遍,感受到小南越发剧烈的挣扎才松了手,都没有什么异样。

那是怎么了?

也不像吃坏肚子。

思来想去想不通,许然终于放弃了,摸了摸金毛的脑袋,自己上了床,“你要是突然不敢自己睡了,就睡在这里吧,但是不要叫知不知道,我真的……哈……真的有点困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晚安。”许然轻声道,也不管金毛听不听得懂,关掉了床头灯之后,闭上了眼睛。

然而还没安静上一分钟,金毛又叫了起来。

“小南!”许然这下真的是有点手足无措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好一顿哄,然后关灯之后再度被吵。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许然才意识到,小南似乎是……

不想他关灯?

它怕黑?

许然被这个推测惊呆了,小南自己在客厅睡了那么久,除了还没断奶的时候一直赖在他房间不肯走,后来都是乖乖地不吵也不闹,怎么突然就怕黑了?

“好了好了,我不关灯了,我给你唱那首歌好不好,别怕啊……”许然把床头灯扭到最暗,稍稍有些刺眼,但勉强还能接受。

他趴在床上,一只手垂到床边,一下一下摸着金毛的后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清濛暖月下,小桥流水人家,早起的人儿踏上归途,撩开了谁的心房……嗯哼哼……啦啦……”

轻缓的语调温柔似水,在不大的房间里萦绕飘荡,驱散了最后一点黑暗和阴霾。

这是小时候他失眠时,哥哥哄睡的神器,曾经在小南还很小,最闹腾的时候哄过它,效果不错。

想来它现在也还是喜欢的。

顾南裴听着那轻轻软软,称不上调子的小曲,一遍遍在耳边回放重复,夹杂着略微粘腻的鼻音哼吟,一直紧绷的精神竟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一天的疲惫涌上心头,几乎闭眼就睡了过去。

感受到小南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许然才关了灯,又摸了摸它的头。

第二天闹钟准时响起,今天是《江山》的开机仪式,虽然没有正式开拍,但是也是绝对不能迟到的。

许然起身,检查了一下小南的状态,发现金毛睡得很安稳,也就没管它了,快速洗漱完之后,穿上自己早就搭配好的衣服,钻进了自家助理停在楼下的车。

走进剧组的一瞬间,周围人安静了一瞬,各色视线扫了过来,许然淡定地摘下帽子,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那谁?长得这么漂亮,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太嫩了些吧?感觉都没成年……”一个工作人员盯着许然的背影,直到他走进去才回神,撞了一下一旁的同事。

“唔……”那人翻看了一下手上的演员表,“应该是……许然?饰演的是……沈珏,咦?”他有些惊疑不定,“我记得这个角色不是周辰的么?他最近名气响得很,这个许然是谁?听都没听说过。”

“哦……那就难怪了,”先前那人捅了捅他的胳膊,指着许然离开的方向,暧昧道,“看到那张脸了没?绝对吸睛,再说了,长成这样,后面肯定有人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又知道了是吧?”那人无奈地打了他一下,两人笑闹了一阵,才开始做自己的事。

许然一路上走来,就被这样或好奇或鄙夷或惊艳的视线所包围,他却坦然自若,一副全然免疫的模样。

今天只是拍定妆照,所以结束得很快,许然配合着摄影师多拍了几张,直到被叶子塞了一杯奶茶,才放松下来。

而顾南裴醒来的时候,正睡在自己的公寓里。

他将房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眼手机,才起身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还在回想。

那个梦实在太奇怪了,莫名其妙变成一只狗不说,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包括那名小粉丝家床脚上的花纹,床头灯的颜色,甚至是那只手抚摸着脊背的触觉。

还有那首,一直在他耳边回荡的催眠小曲,和他温柔得过分的嗓音。

“还能不能行了顾大影帝?睡一觉睡懵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韩杰拿了钥匙开门,见他还没穿衣服,叫嚷道,“还是说,昨天回去那么晚,真的怕了?那我不是在你旁边吗?”

顾南裴斜睨了他一眼,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泡,又漱了下口,“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有什么异常吗?”

“当然有啊!”韩杰打了个响指,“坐在车上就睡了过去,叫了老半天才醒,醒了倒是乖得很,让走就走让开门就开门,就是走回房间那速度我看着都着急。”

顾南裴本来心提起半截,被他这么一说,又稳稳落回原处,没再给他眼神,准备换衣服。

“干嘛不理我,我又没说错。”韩杰又凑到他身边,对着他撩起衣摆露出的精壮腹肌吹了个口哨,“你这个人,听话不就是最大的异常吗?”

“你可以出去了。”顾南裴终于开口,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别介啊,我是发现了一件事,想跟你分享一下,想不想听?”韩杰凑到顾南裴身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昨天撞到你的那个小粉丝,是谁吗?”

顾南裴扣扣子的手一顿,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将纽扣整整齐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遮住了性.感的喉结。

韩杰一看他那动作,就知道有戏,自顾自往下说道,“这小孩叫许然,23岁,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说起来还是你的直系学弟呢,表演系高材生,长得……”

他偏头回忆了一下,压着嗓子笑了两声,“你自己也看到了,长得很漂亮,出道也快两年了,拍了不少作品。”

他顿住了话题,没继续往下说,但是两人都懂。

没火。

长相出众成许然那样的,却一直没有激起什么太大的水花,更何况还参演了不少作品,这可不太正常。

“其实吧我翻了下,他的演技挺不错的,在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绝对算是出彩,但就是不红,据说是……不太听话。”韩杰有些含糊道。

顾南裴没有接过话茬,只是细细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说起来他也是这次《江山》的演员,难怪认识咱们呢,等会再见,我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我这精神损失的问题,你都不知道,他那么大的狗扑过来,我心脏都快吓停了……哎?哎!你怎么又不打招呼就自己走了!”

韩杰匆匆拿起钥匙,追上自家任性的艺人。

实在是顾南裴人太闷,虽然本来就是高冷男神.的人设,但话少成他这样的,真的是不多见,只能难为韩杰多多发言去逗他了。

驱车到剧组不过半小时,顾南裴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方才话题中心的那个小孩,捧着一杯奶茶,一脸乖巧地跟一旁的助理说着话。

看到他,两眼一亮,快步跑了过来。

“顾……顾哥,你好,我是你的喜欢……啊,不是,我是你的粉丝,我一直很喜欢你,我叫那个许……许然……”许然把奶茶一把塞进助理手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冲到了顾南裴面前,做完了自我介绍。

他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许然默默抹了把脸,耳朵红得厉害,根本不敢再看顾南裴,嗡嗡着声音问道,“那个……那个您……昨天没受伤吧?检查了吗?都还好吗?”

韩杰站在顾南裴身后,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背景板,正当他以为自家影帝要像往常一样,点个头就走的时候,却发现顾大影帝紧紧盯着许然看了会,然后点了点头。

“恩,我知道你。”

五个字!

他竟然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演员说了五个字!

同样震惊的还有许然,原本都做好了被男神无视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一句话,惊喜地抬起头,正好撞进顾南裴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您……您知道……我?”许然有些磕磕巴巴地重复了遍。

男神说他知道我!

许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快要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简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尖叫两声。

“有所了解。”顾南裴淡声道。

他确实是经过方才韩杰的介绍才粗略了解了些,毫不夸大。

顾南裴比许然高出近半头,所以略微低头看他,正好看进许然一双溢满了惊喜和激动的眼睛。

韩杰说许然长得好,那是真的好,一双艳丽至极的桃花眼,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像是洋娃娃一般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本该有些昳丽的五官组合,偏偏被他那无辜又懵懂的气质压下去,单纯得可爱。

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显得腰肢纤细,又隐隐能看出平实的腹部。

顾南裴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了一圈,视线又回到了许然的脸上。

他发现许然的瞳孔颜色很浅,有点类似茶色,晶莹剔透的就像两片琉璃,干净得映不出一点杂质。

不太听话?

顾南裴回忆起韩杰说的那些传闻。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样的孩子,是做了什么事,又或者经历了什么,才会被人评价不太听话!

身后的韩杰戳了戳他,顾南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朝许然点了点头,走进了片场。

坐在回程的车上,许然激动的心情才渐渐冷却下来,抬手播出了一个号码。

昨天实在太晚了,不好打扰人家,但有些事还需要解决。

“沉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想问一下那个综艺……是不是换人了?”

江沉跟他也是许多年的朋友,但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许然也不愿意打扰他的。

“嗯?小然?你等下……”电话那边似乎在一间KTV里,声音嘈杂极了,过了两分钟,才稍微能听清,“好了,怎么了小然?我刚想问你呢,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会没空?你不是一直想跟那谁合作吗?”

“我没空?”许然诧异了一瞬,沉默了。

他早就该想到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其他那些他也就不计较了,这次可是……

跟顾南裴一起啊!

“不是你经纪人……”江沉也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道,“艹!你那个傻逼公司又不做人了是不是?这次的名额是我特地留给你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那破公司能占到名额?真是笑死了我,要我说,你就赶紧解约算了,那么个小破公司有什么好的,到时候签我这,哥罩你!”

“谢谢沉哥,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这事……”许然松了口气,脸色稍霁。

“我知道,你别瞎操心了,安心拍你的戏,那部叫什么……《江山》的是不是快要开拍了?这事不用你管,随时等我这边的消息过来就行!”江沉豪爽笑道,旁边又多出一道男声,“那行,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点事,以后有什么问题马上找我知道没?”

“好,谢谢沉哥。”许然挂了电话,手机在手上转了两圈,身体放松下来。

心好累。

他只是单纯喜欢拍戏,可作为一个演员,总是难免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或事,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不得不说韩沉的行动力是真的强,也许还带了几分给他出气的意味。当天晚上,探索者节目组就发出了正式的嘉宾名单,表示非常期待与他们见面,并堂而皇之地@了几位正主。

许然赫然在列。

而前一天炒得轰轰烈烈的柏明,却连影子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