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平她

梆子锣鼓,一顿一挫,下头的戏台上正是演到精彩的地方,戏阁里的人却都将眼睛耳朵放在了别的地方。可见人比戏更精彩。

姜毓的唇角轻轻勾了勾,道:“如此追思伤怀,想必四妹妹与先王妃的感情甚笃。”

姜毓是续弦,事及前禄王妃就变得十分敏感,若冷漠待之,则显得寡情刻薄,怎么说姜毓的身份在先王妃之前都得矮半截;但若跟着感慨伤感,想必就会被拖住了不放,在这戏阁里当着众人的面深刻缅怀追思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如此一来,使得她堂王妃之位像是鸠占鹊巢,永远抬不起头来。

“若瑜姐姐温婉柔顺,贤惠大方,素来与妾是极亲近的。”朱四姑娘垂下的眼里划过一道得意,继续演着她的姐妹情深,“只是不想如此福薄去得这样早,真是……真是天妒红颜。”

福薄倒是真福薄,每天对着祁衡那张黑脸估计也得看得英年早逝,但祁衡沦落成废太子还不是你们朱家给逼的?罪魁祸首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是吗?那前几日我派人去先王妃长眠之地祭奠时,先王妃坟前的祭品想必就是四妹妹带去的了?可是因为是先王妃的生忌?”

姜毓忽然往旁的扯了一句,完全在套路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朱四姑娘想着自己正装着姐妹情深,便顺势应了,“是,前几日是若瑜姐姐的生忌,妾日夜追思难眠,便带了几样若瑜姐姐生前爱吃的果品前去祭奠,看那满目的凄清萧索,妾……妾真是……”

朱四姑娘那帕子遮着眼睛,嘤嘤啜泣,真是闻者伤心。姜毓在旁静静瞧着她演,倏地一拍脑袋,道:“哦,我记错了,先王妃是四月初八的生辰,那日不是先王妃的生忌。”

话音一落,朱四姑娘的啜泣声猛地一收惊诧地看向姜毓。姜毓瞧着她眼里的慌张,好心地接了一句话给她,“好像是死忌。”

“对,是死忌,是妾记错了。”朱四姑娘的心提起又落下,想想周围这么多眼神都在自己身上也来不及思索姜毓的话是否有陷阱,径直就应下了,“想那日若瑜姐姐去的时候,妾还曾亲自往禄王府为若瑜姐姐上香……”

“先王妃是在冬月里去的,瞧我这记性,竟然一时没想起来。”

姜毓真是看不下去了,原本以为朱四姑娘寻了个高明的手段来对付她,却不想竟蠢地如此天真可爱,还上禄王府给先王妃上香?就禄王府那个地方,估计秦氏死的时候除了娘家人还可能上门吊唁,连只苍蝇都懒得过来。

“四妹妹想来真是忧思过度了,连先王妃的生忌死忌都忘了。”

朱四姑娘的戏是演不下去了,姜毓便替她圆了这个场,含着笑意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个个巴掌抽在朱四姑娘的脸上,直打得她再坐不下去。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往侍女的身上倒,“头好晕,喘不过气来了……”

金月虹真是看得有好气又好笑,同朱四姑娘的侍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再过会儿你家姑娘就背过气去了,还不赶紧送你家的姑娘回家看大夫!”

说着,金月虹还指了两个勇毅侯府的婆子,吩咐务必将朱四姑娘好好送回府。下人领了命,两个武将家的婆子就这么一左一右,夹着朱四姑娘出了戏阁。

“真是比戏台上的还会唱。”

把人送走,金月虹低声唾了一口。

姜毓笑笑没说话,这些都还不过是开胃小菜,她既嫁给了祁衡,更凶险的远远不止这些。

金月虹扒拉着桌上的蜜饯挑了一颗塞进嘴里,原是想和姜毓一起听听戏唠唠嗑,可让朱四姑娘一搅和,兴致全没了,金月虹想了想,转了个话头同姜毓道:

“你要见我二哥吗?你们也好久没见了,有一段日子她老念叨你来着。”

“嗯?”姜毓抬头看金月虹,终于认真回想起这个少年。上一世金月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叶恪,不仅和金月虹愈加疏远,金明峰也好像再不曾见过,说来少时的交情都很是不错,到现在回想起来,心里的感觉都淡得轻易想不起来了。

“原本他还在边关给你选了一匹小红马来着,这次回京也一起带回来了,你要不跟我看看去?”

金月虹说起这些就来劲儿,两眼都是放光的,瞧着姜毓的眼睛满是期待,不知是想姜毓去看马,还是自己要去看马。

姜毓自然是客随主便,点了点头,“也好。”

……

马厩在勇毅侯府的后面,武将世家,好像马厩都被别家大上许多。

“你瞧,就在那里,我亲自给牵进去安置的。”

远远的,金月虹就给姜毓指着方向,姜毓抬眼看过去,那马厩里不仅站着一匹小马,还有一个人,卷着袖管束着衣摆在刷马。

“我二哥也在那里,他怎么也跑这儿来了。”金月虹念叨了一句,就举手朝那边喊,“二哥!”

金明峰听到动静转头望过来,边关风霜的历练和岁月的磨砺,青年的样子早已不是姜毓记忆中青涩的少年。

姜毓依稀想起金明峰比金月虹更早跟着父兄驻守边关,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们都已有八\\\\\\\\九年不曾相见,这一眼看过去,还真是恍如隔世。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金明峰的手里还拿着马刷,一身粗布短褐随意,看不出半点侯府公子的尊贵。金月虹拉着姜毓小跑上前:

“我当然是带着阿毓来看小马了。”金月虹抬手指了指马槽边上立着的小马,“看,这匹小马可是我二哥亲自帮着接生出来的,它的父亲母亲都是久经沙场的战马,年初的时候就想给你送来的,不过当时还没驯好来着。等到都弄好了,正好圣上下旨让我们回京,就给你带来了。”

金月虹伸手拉住红马的马缰抚着马儿的额头,“这马儿也跟了我二哥快三年了,其实也不算是小马了。”

金月虹兀自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说着小红马,可姜毓却不能如她一般自然,到底分别多年今时不同往日,她心中与金明峰也着实没有金月虹的热络,于这样一个外男,姜毓多少有几分不自然的疏离。

“咳。”

姜毓不自然得干咳了一声。

“见过王妃。”

金明峰拱手见礼,见着眼前的姑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是知道姜毓与叶恪的婚约的,所以他跟着父兄去了边关戍守,只是时常会惦念起这个姑娘是否安好,想过给这个姑娘新婚的礼物。后来知道她退了婚,他由衷为这个姑娘感到高兴,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回来,这个姑娘又嫁给了另一个人。

“二公子客气。”

姜毓淡淡点了点头,若是平常时候见着外男她该回避的,或许是前世的经历早已将她洗髓易经脱胎换骨,即使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但也都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地仿佛初见。

金月虹扭头奇怪地看着姜毓和金明峰,“阿毓你和二哥两个人怎么这么客气,这么几年不见,难道不认识了不成?”

“放肆!”金明峰低斥,“尊卑有别,岂可还直呼王妃闺名?你太不知礼数了。”

知进退,懂分寸。即使处边疆之远却依旧日夜如中天悬剑,勇毅侯府能始终屹立不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金月虹让金明峰训斥地一愣,姜毓忙道:“我与月虹是从小的情谊,哪里有这样多的规矩,二公子多虑了。”

金明峰拱手成礼,低着头不看姜毓,“君是君,臣是臣,勇毅侯府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岂敢对皇室不敬。”

姜毓嫁的再不尽如意也是堂堂皇子妃,既是皇家的人就代表着皇家,勇毅侯府是臣就该尽臣子的礼数,特别是他们这种累世簪缨的武将府邸,更要小心谨慎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边境的风霜果然厉害,二公子比起以前真是……”姜毓的唇角弯起,轻笑了笑,“脱胎换骨。”

养在京城的公侯子弟,谁不曾有过恣意狂妄的少年时光。只是有些人一辈子这样,有些人则被世事悄然磨砺。就像是璞中之玉,终成大器。

“今日府中设宴,还有杂耍戏台班子,月虹,你怎么把王妃带到了这偏僻地方,赶紧带王妃回去。”

金明峰扭头拉着脸斥金月虹,金月虹虽是满肚子牢骚,却一句反驳的话没有,悻悻把姜毓往回引,“阿毓……不,王妃,咱们去前头看茶。”

姜毓点了点头跟着金月虹往回走,听着金月虹小声抱怨,“二哥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越来越像爹爹和大哥了。”

姜毓无奈低眸苦笑,她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那个小姑娘还是记忆中的小姑娘,真真的单纯快活,明艳灿烂地让她羡慕。

……

勇毅侯府之行在姜毓三两下摆平了朱四姑娘之后变得一帆风顺,人人见着姜毓不说笑脸相迎,也暂时没有人赶着来找麻烦。姜毓和金月虹高高兴兴吃了席面,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同主人家告了辞。

马车慢悠悠从长街长驶过到了王府,姜毓踏进门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就见着翠盈一路飞奔而来,两只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姜毓的心中一跳,本能就想着是被祁衡寻了麻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把眼泪擦干净再说话。”

心中虽是慌的,可姜毓还拿得稳,自然也不许自己身边的人乱了方寸。

翠盈胡乱抹了脸上的泪痕,“王妃你要救救刘嬷嬷,她被王爷的人抓去了,听说是关进了水牢。”

“怎么回事!”

姜毓的眉心皱起,想要追问,可看了眼周围硬生生忍下了,冷静道,“回院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