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的话一出口,听众们顿时都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梁教授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走这一步。”

会议的结果是人体实验的提议被搁置了，研究所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逆转录实验当中去。梁教授向德帕管委会打报告,申请再调集一批科研人员来风雷堡。

自那以后,陆迟的日子表面上过得跟以前差不多，但内心却一直无法平静。

对着蔡希贤他们，陆迟一直是冷静而笃定的,他确信病毒注射进入自己的身体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即使发生了最坏的结果，至少拯救人类的目的依然可以达成。

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就会陷入一种深深的负疚和自责,他再也没有离开实验基地去看望严铮林,也许等到实验成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人。

如果实验失败,严铮林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得到那个消息，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陆迟完全无法想象,因为一想起来就会心痛如绞。

六月底，疫苗检测失效的情况发生在了风雷堡的卫星城，这次病毒潜伏了整整十二天。

十二天，除非关闭大门不再进出，否则对有丧尸接触史的人都执行长达十二天的隔离期是很不现实的，那意味着所有外勤人员都要将大部分时间花在隔离检查站。

更何况,十二天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安全期限。

人体实验计划再次被提上了研究所的议事日程。

“其实最差的结果是由你一个人承担的。”蔡希贤最后一次劝说陆迟。

是的，如果陆迟所说不假，即使实验失败，研究所依然可以在陆迟的遗体中取得‘钥匙’，这对于所有研究员或者所有活着的人类来说都是一个喜讯。

相较于这样的巨大成功，某位志愿者的死亡便不再那么重要，人们将会感激他、悼念他，但他却永远无法复活。

“我知道。”陆迟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那你……打算告诉他吗？”蔡希贤最后问。

“不。”陆迟摇头，态度显得很理智，“除了让他跟着担心，又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再去见他一面吧。”

陆迟依然摇头，他不想去，事实上他不敢去，他怕一见到那个人自己可能会崩溃。

他无法抛弃一切苟活于世，所以他注定要走上那条路，既然是注定的，那就绝无反悔的可能，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反悔。

联邦历141年7月3日，这是一个应该被载入史册的日子，位于梁章西北星风高原上的风雷堡生物实验基地将要进行一场攸关人类生死存亡的实验。

实验内容只在基地的研究人员之间流传，梁教授和韦德斯都没有向各自的基地上层汇报。

上午九点，陆迟起床，昨晚在几片药物的帮助下，他沉沉睡了一觉，这一觉时间虽长，却并不如何轻松。

陆迟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很多梦，但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起床以后，陆迟洗了个澡，再认真地收拾好了房间，实验将在十点半开始，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出门之前，陆迟再次回首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如果他回不来，这便是最后一眼了。

与此同时，风雷堡向实验基地运送补给的车队离开了主基地，严铮林随车同行。

这是个阴天，前夜大雨过后，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水气，天空中的云层很高，呈现灰黑色，显然降水还不会停止。

车窗外的风吹在严铮林的脸上，很凉爽，让他心情愉快。他已经出院了，身体状况非常好，这次康复出院，严铮林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有了明显进化，大概以德帕的标准来说可以够得上高能进化者了，不过这里是风雷堡，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当然等会儿见到陆迟可以说，那人一定会很开心。

研究所的工作正在紧要关头，陆迟走不开，由他过去也是一样的。

陆迟走进研发楼，跟见到的研究员们打招呼，态度与以往无异。

实验地点设在二楼的解剖室，陆迟入内之后，发现房间里面冷气很足。

以前解剖室里放的都是死亡的丧尸样本，气味也一直很不好闻，今天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消毒水的味道掩盖了一切。

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都到场了，来得都比陆迟早。

“早啊。”陆迟说。

补给车队抵达了实验基地门口，严铮林跳下车，看着车队负责人跟守卫办手续。

其实他们这样从主基地过来且没有丧尸接触经历的，照理是可以直接进去的，无奈实验基地管得严，这种书面手续还是非办不可。

检查站的门终于打开，严铮林跟着车队进入了基地。

解剖室里开始实验前的最后准备。

“衣服全脱了？”陆迟皱眉，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你把自己当实验体不就好了。”韦局长板着脸道。

确实没有什么实验体是穿着衣服上解剖台的，但陆迟还是一个大活人，为科学献身与羞耻心并不矛盾。

最后，蔡希贤找出一件病人手术服，就是那种前后两片布料，连接处用带子系起来的东西，勉强可以蔽体。

怎么也比赤条条要好，陆迟接过换了上去。

手术服真空，而且到处漏风，让陆迟觉得解剖室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走上解剖台的时候，陆迟发现上面还搁着一副手铐，他想起很久以前唐天逸曾经开玩笑，说他如果不幸感染，就有可能会成为一代丧尸之王，所有人都将不是他的对手。

“一副手铐太少了。”陆迟转头看其他人，“再弄点铁链之类的吧，对了，还有枪法好的警卫也叫几个过来。”研究员们虽然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对上丧尸之王明显不够看，就算后者戴上了镣铐也一样。

停车场。

严铮林在帮运输队搬东西，他知道这时候陆迟多半会在研发楼里，就选了往实验室送物资的任务。

把一大箱的办公耗材扛在肩膀上，严铮林大步走进了研发楼，嘴角含着笑，他在想象陆迟见到自己时的情景。

“办公耗材啊，麻烦搬到楼上去吧。”一名研究员说，他把严铮林当成运输队成员了。

“好。”严铮林应下来，他依然很高兴。

走上楼梯的时候，严铮林前面还有两个研究员。

“解剖室那边准备好了吗？”一个问。

“还要再去弄点铁链来才行。”另一个回答。

严铮林刚想这是不是丧尸活体解剖，会不会有危险，前面两人又接着往下说了。

“陆迟那么厉害，变成丧尸可不得了……”

砰——箱子落地，裂开，耗材掉了一地，顺着台阶滚下去。

两名研究员回头，还没看清楚什么，最后开口的那位就被人拎起压在了墙上。

“你说什么？！”严铮林赫然而怒、发指眦裂。

陆迟试着在解剖台上躺了一下，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这台子不知道躺过多少死人或者丧尸，更要命的是，它还非常地凉。

陆迟考虑是不是要求铺点褥子在下面，也不知道实验过程要多久，全程这么低的温度，丧尸没意见，活人可受不了。

从台子上坐起，陆迟捡起手铐给自己戴上了，左手扣好，正待去扣右手，轰——解剖室的大门被踹开了。

陆迟抬头，看到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严铮林冲进去，一把将陆迟从解剖台上拉下来抱住，先是上下检查了一番，然后怒视旁边的研究员们，“你们想干什么？！”

“队长，你先别急，听我说——”陆迟管不了严铮林为何会出现的问题了，他赶紧拉住严铮林的胳臂，“我们只是做个小实验，没危险的。”

“没危险？”严铮林转头看陆迟，“没危险为什么还要让你带手铐，为什么还要用铁链？”这是陆迟，是他的陆迟，这世上最好的陆迟，严铮林无法想象要这个人承受镣铐加身的屈辱，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那只是为了预防万一。”陆迟咽了咽口水，“其实很安全的，我心里有数，我都同意的。”

“但是我不允许！”严铮林怒吼，他声音发抖，恐惧和愤怒依然占据着他的整个心神，“我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同意！”

陆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其他人，“抱歉，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你们……慢慢说。”蔡希贤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接着其他人也退出了解剖室，最后把门带上了。

陆迟伸手抚着严铮林的后背，对方的肌肉依然紧绷，心跳和脉搏都很快，肢体语言之中充斥着勃然怒意。

“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说。”陆迟亲亲严铮林的脸颊，“我怕你会担心，我本来打算这次实验结束就去看你的。”

“什么实验？”严铮林伸手推开陆迟，惊怒交加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会导致你发生丧尸化的实验，你怎么能同意？！”

“实验成功率很高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行！”

严铮林可以接受陆迟去战场上搏杀，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实验室里的概率游戏，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又怎么样，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冒这个险。”陆迟语气无奈，但很坚定。

“你想都别想——”严铮林抓着陆迟的肩膀，看着眼前这张温和淡定的脸，心中悲痛莫名，他几乎是恨上了这个人，他想这个人可能永远都无法体会他的悲伤。

“除非我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