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壁咚
梨园算不上大,花瓣纷飞之际,宫内不少妃嫔过来游玩,如今夏日,炎热无趣,便人迹罕至。
林子外头设一花台,据说前朝是一宠妃的寝宫,奢靡的构造,让后世人叹息。灵祎离开后,梨园彻底安静下来。
楚染迷糊地睁了睁眼,见是陆莳,反彻底松懈下来,闭眼又睡着了。
陆莳心口跳得厉害,一动都不敢动,待楚染复又入睡后,才敢动了动,只是再不敢去碰她,睡着了也比常人警醒。
周遭寂静,外面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悄悄地囚禁丞相后,迅速着人去相府拿人,半个时辰后,刺客就被带入宫。
他不信任何人,又涉及太子的安危,只好亲自去审。
整整一个下午,皇帝未见旁人,审得如何也无人知晓,最后只知几名刺客都被赐死,进入皇帝的章华宫后,就未曾再活着出来。
直到黄昏,梨园外的禁军才相继撤离。
陆莳警觉,先唤醒楚染,未及说话,内侍笑吟吟地走进来,“丞相辛苦了,陛下请您过去。”
话未曾说完,陆莳走近,挡住他的视线,道:“可,我即刻便走。”
内侍不知林中还有人,甩了甩浮尘,跟着丞相后头往章华宫走,本以为陆相会问上几句章华宫的情况,谁知她一路沉默不言,仿若从不关心此事。
他知道这事丞相摆明了不沾身,自己也不好过多去说,脚下迅疾地跟着丞相。
陆莳入内时,太子亦在,他神色谦逊,闭门思过的这些时日反倒将身子养好了些。
丞相入内,父子二人的声音就顿了下来,太子先道:“瞧见丞相,孤心中也着实欢喜,阿姐可是同您一道回来的?”
陆莳摇首,“方才灵祎公主也曾提起此事,只是臣未曾见过新平公主,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太子脸色一白,极为尴尬地回首看着皇帝,“阿姐说是去找丞相,怎地未曾见到?”
陆莳沉默。
楚帝也是一怔,他素来不在意这些儿女家的小事,摆摆手道:“多半又是闹着出去玩了,待回来朕再与她算账,倒是陆相辛苦了,朕赏你些东西,回去把玩。”
丝毫不再提刺客之事,陆莳心明,颔首谢恩。
不多时,楚帝将太子挥退,“阿瀛受了委屈,丞相如何看?”
只说受了委屈,不说惩治背后凶手,陆莳虽说早已心明,心中忍不住替这对姐弟不甘。她略一思忖,道:“臣今日去府衙时,接到长平侯送过来的奏疏,道是城墙年久风华,请陛下拨银修葺。”
“这件事,朕也曾知晓,不过朕想先给太子选太子妃。”楚帝心中不定,边境无大事,修葺也不等着一时,再者西北那么远,谁知道真假。
陆莳道:“太子体弱,成亲是大事,两下一冲突,只怕……”
喜事没办成,成了丧事,天下文人都会唾骂皇帝害了自己的儿子。楚帝好面子,想起太子的身体,确实觉得哪里不妥,听了陆莳的话后就改口:“让礼部去办、不,还是卿去办。”
他也不敢让霍家的人经手,此事一出,恒王的嫌疑是逃不掉的。
言毕,陆莳领命。
她欲退下时,楚帝又唤住她:“新平不在京,你便代替新平去瞧瞧太子。”
瞧瞧是假,安抚是真。陆莳道:“臣明白。”
东宫离章华宫有段路,且太子方走,陆莳也不急着去,反饶道去了梨园,借口落下东西,要亲自去找。
待她回到林中时,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她弯了弯唇角,宫内因方才之事,早已戒严,楚染想要出宫,怕也是不易,就凭东宫的秩序,也难靠近。
陛下吩咐她去东宫安抚太子,必然会派人跟着,此地不好久待,她作势找了一圈,无果,转道去了东宫。
太子楚瀛的性子相对于楚染,反倒少了些魄力,见到陆相过来,他忙去迎,吩咐宫人去沏茶,自己与陆相入内。
屏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他迫不及待道:“陆相可知阿姐在何处?”
“她已回郢都,太子莫要担忧,您为何不娶太子妃?”陆莳问道。
提起亲事,太子淡淡一笑,“我这副身子娶了太子妃回来,也是摆着罢了,且选的人未必就是我心属之人,倒不如拖着,先等阿姐同您成亲后再说。”
少年人心思坦诚,在陆莳面前袒开心扉,与楚染天差地别。
陆莳心中叹息,却道:“阿染要同我退婚,只怕亲事不成。”
双生姐弟心有灵犀,太子知晓楚染心中事,他苍白的面上浮现红晕,笑道:“阿姐怕连累丞相。”
“谈何连累之说?”陆莳不明。
太子则道:“阿爹这般忌惮,阿姐与您成亲,会误您的前程,若无阿姐,丞相只怕青云直上,就当今日囚禁您半日来说,您与阿姐若无婚约,您保持中立,阿爹犯不着来怀疑您。说到底,是孤牵连丞相。这么多年来,阿姐看都不看您一眼,旁人只当是不喜您,可孤明白,她是不敢欢喜罢了。”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相见不敢看一眼,个中滋味,陆莳有所体会。
前世里,楚染的感情压抑在心底深处,尤其是太子亡故后,她如同换作一人,冷言冷语讽刺。
陆莳顿愕,太子却大方一笑,窃窃道:“您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千万别同阿姐说,孤连累了她,只是我二人丧母,外祖家远在西北,不如恒王势力深厚,阿姐想要的不过保我储君之位。可是她忘了,就算我他日成了皇帝,也不过是位短命的君主,不值得她牺牲自己的幸福,奈何阿姐不明白。”
太子的话如同擂鼓敲在陆莳心头,她无奈道:“殿下若是早些成亲,诞下后嗣,何须担忧这些。”
“这些不急,还是丞相先早些成亲,到时您与阿姐替孤择一贤良之人。”太子道,一身袍服极为宽,显得他十分瘦弱。
陆莳瞧见后,皱眉道:“东宫虽以太子为主,宫人心思不同,太子还是要注意些。”太子前世里是被毒死的,至于是谁,却查不出来。
“孤晓得,丞相且多留片刻,今年您的生辰在外过的,孤不好送礼的。”太子起身去内室,片刻后手中多了一坛酒,道:“梨花清香,按理几月前的酒该送去相府,可是孤怕丞相不在意,就一直留到如今。梨花虽比不上茉莉的香气,酒味也是不同,阿姐对着前人留下的方子熬了几日,就是不知可曾符合丞相心意。”
灵祎去梨园之事,阖宫皆知,只怕阿姐回来也会知晓。
年少之人目光爽朗,笑容英俊,陆莳恍惚地接过梨花酿,太子心中酸涩,又道:“阿姐性子不好,待她回来,听了传闻,只坛酒只会便宜了孤荷花池中的锦鲤了。”
楚染会吃醋?陆莳皱眉,想起灵祎走后,楚染不屑的神色,道:“臣明白,会同殿下解释。”
太子笑得满意,道:“孤送丞相出东宫。”
夏日里日子长,天黑得晚,阳光斜照着过来,失去了白日里的酷热。
太子礼节性地将人送到东宫门口,微微行了半礼,目送着丞相离开,他旋即转回身,回宫。
宫道幽深,也没有那般热,陆莳紧跟着前面引路人的步伐,她手中捧着一坛酒,脚步沉稳。
前面内侍不敢走得太快,丞相是女子,不好同男子相比,转过宫门的时候,他特地停下来回身去看陆相。
一看才知后头没人了,他走得太快,丞相没有跟上来?
他急忙原路去寻,明明放慢了脚步,怎地还把人弄丢了,他甩着浮尘,匆忙出去寻。
宫廷森严,道上来回的宫人垂首脚下,都不敢抬首,他们若敢抬头,就会察觉拐角里的异样。
楚染进不得东宫,方才去时发现守宫的人换成不相识的禁军,她徘徊不前,等到陆莳出来时,本想唤太子,谁知太子只知去凝视丞相背影,未曾注意到她。
无奈,只能一路跟着陆莳,待无人时将她拽了过来。
她捂着陆莳的嘴巴,微微喘息,“我想见太子。”
陆莳皱眉,鼻尖皆是青草的气息,楚染的神色慌张而忐忑。她背后抵靠着墙,退不得,眸色若水,方才的震惊淡去,静静凝视楚染。
楚染心虚,捂住的那只手更是发烫,酥麻的感觉令她眼睫轻颤,陆莳的直视让她几乎撑不下去,讪讪地收回手。
凶神恶煞地模样映在陆莳的眼里,反多了几分窘迫与可爱,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殿下方才怎地不自己进去?”
楚染懊恼:“太子没有看到我,守门的人换了。”
陆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臣要回府,殿下可要同行?”
“我去见太子,随你回府做什么?”楚染不解,抵着陆莳的姿势不变。
姿势莫名暧昧,陆莳想推开她却空不出手来,只好道:“殿下站直了些。”
楚染回神,算计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又思虑着如何逼迫陆相带她回东宫。她素来行事带着偏激,陆莳也是知晓的,一见她反压了过来,便知不好,道:“殿下自重些,此时不可见太子。”
“丞相紧张什么,你若带我去,我便松开你就是了。”楚染手按着刀柄,眉眼微挑,带着些许不羁,这模样就差拿着刀架在陆相的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