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伺候
在旁的阿秀急得干跺脚,看到泛着冷光的匕首置在陆相颈上后,上前就想将匕首夺下。
楚染余光扫到她的动作,匕首反推进半寸,冷笑道:“你若再敢动一步,我真的会伤了她,冰清玉洁、貌美脱俗的丞相可就不完美了。”
阿秀顿在原地,咬牙切齿地望着她。
陆莳回过神来后站稳了脚步,耳畔多了抹楚染急促的呼吸,她镇定道:“新平公主杀了我,可就是望门寡了。”
“你……”楚染气得无语,匕首如何也割不下去了。深深凝视她平静淡漠的容颜,她忽而发现哪里不对,陆莳能站起来的。
她看着陆莳无神的眸子,下意识在她面前伸手晃了晃,陆莳毫无反应。
陆相瞎了……
她茫然地后退,匕首从手中脱落,哐当一声引得陆莳眼睫一颤,楚染无措道:“你瞎了?”
亲密的接触如何能瞒得住这个秘密,陆莳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笑道:“瞎了与瘸了有何区别?”
她往后退了半步,触碰到轮椅后就摸索着坐了下来,挺直脊背,如绿竹坚韧,淡淡一笑。
楚染看到那抹不经意间的笑意,脸色烫得通红,又羞又恼,“你何时能够复明?”
“不知,可能明年、可能半生、可能余生,都是未知之数。”陆莳道。她惯来淡漠,白皙的脸色上多来淡淡的红晕,不知是楚染吓的还是羞的,总之比起平日里好看了些,娇艳如牡丹。
楚染直直地看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默然叹气自己将匕首捡了起来,道:“我替陆相保守秘密,陆相放我出去,如何?”
“我不介意殿下泄露我的秘密。”陆莳又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色。
她的意思便是,就算你泄露我的秘密,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楚染方才片刻的心软就被她这句话给湮灭了,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想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也不解恨,她将匕首小心放入袖袋里,道:“你能囚禁我一世吗?”
陆莳端坐如初,沉声道:“不能,囚禁你两月,若殿下对陆莳心生好感,自然就不会泄露秘密了。”
闻言,楚染被气笑了:“陆相觉得我会对你心生好感?可知我现在很想将你扒皮抽筋,哪里来的好感?”
陆莳淡笑:“殿下口是心非。”
楚染脸色气得通红:“陆相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殿下会写吗?”陆莳转身,循着声音面对楚染的方位,她看不见,这般可将楚染的声音听得清楚些。
楚染被陆莳的话气到胸口疼,狠狠剜了一眼后,转身离开。陆莳何时变得这么愚蠢,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阿秀已记不清新平公主是第几次生气离开了,她担心地走过去:“丞相,您可伤着哪里了?”
“殿下不过吓唬人罢了,她本性纯良,不会伤人的。”陆莳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脑海里略过楚染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晚间的时候,楚染过来了,陆莳饮食很清淡,食案上摆着清粥,还有几碟小菜。
楚染直接在陆莳对面坐下,扫了一眼陆莳,吩咐道:“给我取碗筷来。”
阿秀俯身称是,旋即离开。陆莳用膳时,不喜旁边有人,仅阿秀一人即可,她一走,恰好如了楚染意,她伸手就夺了陆莳手中的汤匙。
陆莳手中感觉一阵蛮力来袭,手中落空后就知楚染接下来的做法,面前的粥碗也不见了。她屏息去听,楚染笑道:“我来喂陆相,可好?”
“不用,臣还未到无能之地,请殿下将、将碗还给臣。”陆莳素来自持,加上前世里都未曾被人喂过吃食,她知悉楚染要逗弄她,怕不会还给她的。
也唯有期盼阿秀快些过来。
她端坐不动,楚染就慢慢挪到她一侧。陆莳嗅到一阵药香便知她过来了,她想退的时候,唇上触碰到东西,好像是汤匙,热气氤氲,当是是清粥。
“送上门的,丞相怎地不吃,此时无人,我在粥中下毒。”楚染深深一笑,被人囚禁是一件乏味之事,若不从中找些乐趣,岂不是无趣之极。
陆莳被她逼得进退两难,抿唇不语,也不去吃下嘴边的粥,神色略带些许狼狈。
她清冷如初,带着白傲雪般的容色,与楚染僵持下来,也不开口说话,静静耗着。楚染知晓她在等着阿秀回来,笑道:“阿秀片刻间回不来的,我给她设了点小小的麻烦。”
凭借楚染的聪慧,确实可做到这些,陆莳还是不动。楚染凑到她眼前,凝视她从容的姿态,目光落于她颤抖的眼睫上,笑道:“陆相故作自持,岂不知自己的一双眼睫出卖了自己,你若淡然,眼睫作何会抖?”
陆莳陡然觉得楚染性子变了,比前世里更狡猾了些。前世里的新平公主性子贞静,坦荡风流,现在却是胡搅蛮缠,不大讲理。
她不语,楚染就凑过去,她想知晓陆莳能‘从容’到何时。
陆莳心内极是不安,置于膝盖上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着,她略一侧身,炙热的呼吸喷了过来,她徐徐后退,楚染欺身过来,她感觉到一阵压迫感。
呵气如兰,烫得陆莳面上发烫,红若晚霞。
她愈羞赧,楚染就凑得愈近,指尖触碰到她的唇角。指尖冰冷的温度似穿过喉咙,透过血肉直达心底,拂过一阵温暖的春风。
陆莳身上没来由的一股燥热。
她伸手,就想拂开楚染的手。楚染习武,就凭她几招制服盗匪,就不是陆莳软绵绵的力道可比拟的。楚染反捉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染着薄薄汗水的手心来回摩挲,嗤笑道:“陆相紧张得手中出汗了。”
闻她放肆的笑声,陆莳大感窘迫,手心酥痒难耐,她终是出声道:“殿下请自重。”
“你我本就有婚约,何谈自重,再者你囚禁我,想的不就是我伺候你?”楚染笑意深厚,发觉这个陆莳确实矜持,稍稍逗弄就羞得耳尖通红。
她大方地放过陆莳的手心,反去抚摸她的耳尖。寻常如玉的耳朵红得如同殷红的丹果,摸着也柔软。小巧的耳上有一玉质耳坠,典雅莹润,她稍稍用力去摸了摸耳坠,陆莳蹙眉。
“弄疼你了。”楚染的声音带着软糯。
若非知晓她不当的用心,陆莳险些以为她性子绵软,不下小弄痛她了。
陆莳的手被她攥着,动弹不得,唯有阖眸由着她去闹。睁眼阖眸都是一片漆黑,睫羽轻颤,陡然觉得留下楚染并非是一件善事。
她欲说‘我放你离开’,可一想到如今局势,就抿唇忍了忍,前世两人也有过欢好之事,此刻应当算不得什么。
楚染脑海里也曾忆起梦中之事,忽而知晓陆莳敏感之处,只是陆莳瞎了。她放开陆莳,想起一计,毫无征兆地亲上她的颈子。
轻轻的动作没有让陆莳感觉异样,颈间的湿热感反让陆莳不安的心放松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楚染就已坐直身子。
阿秀恰好端着白粥入内,面色带着焦急,但见陆相好端端地坐在远处,就放下心来,将动作放轻了很多。
楚染接过粥,好心地提醒陆莳:“陆相的粥应当冷了,当换一份过来。”
这是又要支开阿秀?
陆莳道:“不用了,我饱了。”
楚染大口喝粥,小菜也可口,搭配正好,闻言就与阿秀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丞相?晚上不吃,隔着一夜更容易伤了脾胃。”
阿秀觉得也是,忙下去换一份,陆莳平日里就一碗粥,不会多吃,今日出了状况,阿秀还得回厨房去取。
她匆忙离开,屋内终又只剩下两人。
陆莳心中又有些不安,时刻注意着楚染的动静。楚染好像故意逗弄她一般,就这般耗着她,静静喝粥,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很大,有些浮夸,毫无往日风度,惊得陆莳心口乱跳。
等阿秀再回来的时候,楚染喝完粥离开了。
她一走,陆莳口中的粥如同嚼蜡一般,毫无滋味,浑浑噩噩地将粥喝完以后,她摸了摸自己依旧在发热的耳畔。
晚间洗漱的时候,阿秀发现她颈间红痕,她惊讶道:“丞相伤了?”
陆莳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摸到自己颈间,心中狐疑又不敢去想,楚染并非那般放荡之人,猜测道:“许是蚊虫咬的。”
阿秀未经人事,也不知情况,只能顺着陆相的话去猜:“可是哪里来那么大的蚊子。”
陆莳也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下来,阿秀就不敢多问了。
庄内日子无趣,过得格外慢些,楚染无趣,隔几个时辰就去陆莳那里探门。陆莳大多的情况就坐在廊下,一坐便是半日,换几盏茶。
楚染觉得这人枯燥,不过她也无事可做,时而问她外面的情景。陆莳便不答,旁的事可说上几句,问到赈灾之事,就不说了。
楚染耐着性子与她周旋,旁敲侧击,奈何陆莳狡猾得很,就是不说。
一日里王后膝下的二公主灵祎让人带信过来,问及丞相病情。
阿秀给陆相读过一通后,信辗转落在楚染手中,她识得灵祎的字迹,看过一通就讽刺道:“看来我这阿妹也甚是倾慕丞相,巴巴地给你送信过来,可要我带笔回?”
“劳烦殿下费心了,不用回的。”陆莳拒绝。
“为何不回?”楚染诧异。陆莳虽说与她有婚约,可这些年来两人并无联系,不过宴会上偶尔一见罢了,点头之交。
但陆莳与灵祎不同,王后想要招揽陆莳,心思迫切,灵祎就陆莳之间的联系反倒比她密切。太子劝楚染要主动些,不要指望陆莳主动亲近她。
陆莳太过矜持,寻常也不与其他女子说话,对待楚染更是,除去年节的礼,几乎不给楚染送礼,哪怕生辰也是不送。
楚染的生辰就会是太子的,皇帝会给太子大办,自然就会忽略了楚染,是以,满朝文武就不会去送礼,陆莳就故意忽略。
楚染不会与自己的阿弟计较,心里多少也会记恨陆莳不会办事,对她更加不喜。
前世里成婚后,陆莳忙于朝政,更是鲜少与她说话,生辰礼都是随意敷衍。
她脑海涌现前世里杂乱的场景,陆莳便已起身离开,她握着灵祎的信,随手给撕了。
阿秀在楚染离开后将长平侯的信取出,照旧读过一通置于陆莳手中,低声道:“长平侯给您推荐一位大夫,特地从西北过来的,您要见见吗?”
太子外祖长平侯镇守西北多年,深深扎根,推荐的大夫必不会差。陆莳沉吟一番,此地不可久留,太子知晓后必然会再来。
她非优柔寡断之人,思考须臾就决定下来,吩咐道:“可,你且将这刺客先送入郢都,押在相府,让他们见机行事,切勿早早地暴露他们,待太子处于劣势再将人送至陛下跟前,不要悄悄地送。”
太子占不了便宜,唯有先给霍老便些宜,让他放松警惕才可取胜。
阿秀机灵,会意后就下去安排。
*****
陆莳要离开,就要放楚染离开,两人僵持□□日,不知多少回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
楚染离开时,还有些疑惑,在回营地见到阿弟时才如梦方醒。
晚出生一个时辰的少年比她高了半个头,面带虚弱,高兴地拉着她唤阿姐,恒王在侧冷冷哼了一声,试探道:“听说新平去见陆相,怎地不见她人?”
楚染眼中泛着冷意,恒王用心险恶,经过梦中之事,她再不会让阿弟吃亏,笑说:“陆相养伤,只是不知恒王兄怎地在此,大雨磅礴,缺粮少药时不见阿兄,如今百姓得粮得药,你倒像是上赶着来了。”
新平公主一顿讽刺后,一旁的萧平等人几乎笑出声,恒王转身一瞥,他们立即收声,个个憋得脸色通红。
太子捂唇咳嗽几声,将阿姐请入帐篷内,将陆莳吩咐的事都说了一遍,尤其听到还粮、以粮抵药之事,她微微蹙眉,这与梦中事不一样,她几乎怀疑那些梦是不是都是假的。
她颔首道:“如此,便欠下陆相的情了。”
太子憨厚一笑:“阿姐去还便是。”
楚染睨她一眼:“你欠的当你去还。”
“我倒也想还,只是不知如何去还,阿娘给你定的亲,又非是我。”太子笑道,苍白的面上涌着红晕,楚染相视一笑。
陆莳比太子大八岁,年龄也不大符合,且陆莳此人不当入宫,只有在朝堂上方能使她展现才华。
没过多久,阿秀送了一身换洗的衣裳过来。营地里留的都是男装,楚染再穿也不合适,陆莳之前临时做了两套,楚染走的匆忙忘带,甚至对陆莳避之不及,也不会要她的衣裳。
阿秀将衣服放在案上,恭谨道:“丞相明日便会离开,让奴告知太子殿下,勿要与陛下争锋相对,学学恒王殿下。”
太子笑着道谢,让人送阿秀出营,楚染示意兵士退下,自己亲自送阿秀出去,路上好奇问道:“丞相回郢都吗?”
阿秀道:“友人推荐一位大夫,在西北之地,丞相去见一见。”
“西北?”楚染顿住脚步,那是外祖镇守之地,陆莳去那里做什么?
出营地后,阿秀策马离去,楚染望着她的背影出神,陆莳这一走,非三月不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