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凌曦睡得十分不安稳。

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夏风扬手脚并用好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仿佛这样他就跑不掉了似的。

凌曦无奈地移开他的手脚，走出客厅插上了手机的SIM卡。

手机显示近百个未接来电，在他离开的这一周里夏风扬打了20多个电话，而最多的是凌辰。

修长的眉拧着，清冷濯然的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回拨了过去。

凌辰很快就接了电话，没有问他在哪里，也没有问他去哪里，只是温言道歉：“对不起，我那天也是一时激动才说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先回来好不好？”

凌曦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我已经换了工作了。”

“哪里？”

“东方资本。”

“东方资本……中港合资投资机构，专门扶持TMT领域的初创期公司，曾经帮助过上十家创业公司创造5年内上市的业绩神话……”

凌辰一字一顿念到，其实凌曦出境记录他可以查到，见了谁他也一清二楚。“扶持创业公司，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夏风扬。”

凌曦沉默了一阵，然后笑了起来：“哥，你这话说得过了。创业公司的小老板心无旁骛，这年头诱惑太多，往往心思单纯的人才能做出成绩来。交接资料我都发给杜振涵了，有任何问题再打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以后，凌曦对着落地窗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一个人影向他闪来，接着就一阵劲风。

他马上回头，夏风扬正一掌打到他腰部上，凌曦迅速抓住他逞凶的手，夏风扬就换了一只手又来了一掌。

结果两只手都被抓住了，凌曦顺势把夏风扬禁锢在怀里：“一大早的，你突然打我做什么？”

“这第一下嘛，是帮孙晨宇打的，你作为好朋友不告而别是为不义；第二下是帮……是帮你哥打的，你作为弟弟你丢下公司是为不忠……”

可以，他离个职倒成了不忠不义罄竹难书的大恶人了。

但凌曦毫无作为大恶人的自觉，反而笑得更欢：“那你的呢？”

夏风扬马上凶神恶煞：“你还好意思说我的？你还欠我三千美元，你放开我，我现在就去厨房拿刀，你不给我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就马上杀了你祭天！！！”

面对夏风扬的威胁，凌曦从来都没有什么压力，反而觉得他这样挺可爱的。但现在没功夫和他调情，于是不顾夏风扬的挣扎把他拉到洗手间：“先洗漱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以后要杀要剐都依你。”

“见谁？”

“宾夕法尼亚大学金融系的客座教授，想要做一份关于手机游戏行业的调研。”

………………

香港荃湾广场，新斗记餐厅。

店内装潢虽然并不豪华，却是一家名声在外的米其林餐厅，这家店是很多老广东的心头爱，还没到饭点已经几乎满座了。一切设计都讲究怀旧，木制的雕刻屏风门，手写的菜牌，上菜的碗竟然是鸡公碗，不禁让人想起TVB专注鸡公碗三十年的网络传说。

对面端坐着一个约莫50岁的面容慈祥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凌曦叫他陈老师。

对于凌曦把莫名其妙把他拉到这里，夏风扬一开始还是不满的。

但是他一向佩服认认真真做学问的人，而且这个陈老师也一把年纪了，竟然还研究这么新鲜的课题，这是多么与时俱进的老人家啊。夏风扬看他的眼神马上透露出几分敬意。

“陈老师，这位是白虎游戏的开发总监夏风扬，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凌曦简单介绍，又点了火山石即烤乳猪、淮杞响螺炖鲜鸡、挂炉蜜汁叉烧皇等招牌菜。

陈老师未语先笑，普通话带着一口港腔，他没急着问这个行业的盈利方式，反而温和地夏风扬闲聊，比如问他为什么要做游戏？研发游戏引擎很磨人吧，年轻人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不做点其他的？

每一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击夏风扬创业的初心。

夏风扬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万鸿对自己说过的话：

“风扬，你的空间感明显比其他开发人员要强，做出来的东西更加逼真有效。我们可以选择和其他公司做快餐游戏，也可以选择研发自己的3D游戏引擎，扎扎实实做技术创新……后者很累很苦，但相信我，我们公司会成为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而你也会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开发的日子相当枯燥，但每每想到万鸿的话，夏风扬总是能够重拾起创业激情和信心。

陈老师的话头打开了夏风扬的话匣子，于是他侃侃而谈，连自己当初在学校被人欺负辍学当小黑客，又被万鸿捡回去做游戏的事情也如实相告。

陈老师看夏风扬口齿伶俐，又有年轻人少有的真诚执着，眼里浮现几分难以察觉的喜爱之情。

而凌曦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时让服务员添点茶水。

………………

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陈老师也告辞离去。

夏风扬咽下最后一块蜜汁叉烧，才斜了凌曦一眼：“陈老师恐怕不是教授吧，呆在大学里的金融系教授怎么会知道3D游戏引擎是什么东西？”

凌曦闻言递了一张名片给夏风扬，并对他笑了笑。

[东方资本执行董事&风投部副总经理凌曦]

夏风扬接过名片，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仿佛穿越回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曦也是这样把名片递给他，然后对他笑了笑，和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夏风扬盯着名片看了良久，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回过神来：“你换了工作？”

“不换工作你养我？”

夏风扬又斜了他一眼，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那刚刚那个人是？”

“东方资本的高级合伙人陈靖文，风投部总经理。”

一道闪电劈入夏风扬的脑海。

这位陈靖文是知名投资人，20年前合伙创办东方资本，目前已经在中国投资了一百多家的高成长性企业，其中很多已经成功成为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和启迪那样的财团不同，东方资本往往给予创业者更多的支持和耐心，是真正和创业者站在第一线的投资机构。

夏风扬无法想象刚刚和自己闲聊的慈眉善目的大伯伯就是那个陈靖文，顿时觉得嘴里叉烧不甜了，茶也不香了：“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我刚刚竟然和他说了我当过黑客，这下惨了，负分，肯定是负分……”

“看你这点出息。陈靖文是什么人，你就是装也逃不过人家的眼睛，还不如坦诚相待。”

陈靖文曾经被邀请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当客座教授，凌曦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两人年龄相差不少却非常投缘，他从启迪离职以后，陈靖文就介绍他来东方资本试试。

在凌曦故意切断联系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跟着陈靖文。

因此自然而然也会提到白虎游戏。凌曦原以为对夏风扬这种没有金融和管理经验的人，就应该把公司的管理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所以他一开始狮子开大口要50%的股权。

但是和陈靖文彻夜长谈以后，他改变了想法。

夏风扬是很典型的事业型创业人，赚钱还是其次，他的终极目标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如果和他抢夺主权，他很可能会一走了之另起炉灶。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把主权交给他，适时给予糖果和鞭子，把这只暴躁的老虎调丨教为优雅的猎豹。

不过现在的夏风扬，与其说是老虎，还不如说是只猫吧……

凌曦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扣夏风扬前面的桌子，把他还在游荡的魂召回来：“你应该明白他今天让你见陈靖文是什么意思了吧？我会把白虎游戏的项目一起带到东方资本去。”

原来是这样，但是夏风扬还是想不明白：“你在启迪干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换工作？我不懂……”

现代人换工作相当频繁，发展有限，待遇不好，家住太远，甚至同事太蠢拉低你的智商等等，都是辞职的理由，换个工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个事情放在凌曦的身上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即使凌曦不说，夏风扬也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出凌曦非常重视他在启迪的工作，不然他也不会总是应酬到三更半夜，严苛到令人发指地对待每一笔投资。

而离开启迪，意味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夏风扬无法理解这个精明的男人，为什么会做出一个这么不精明的决定。

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我见过你哥，凌辰说你是自己走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凌曦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我为什么辞职的原因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不知道都没有所谓，如果还想要钱的话，就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投委会和尽职调查的流程一样要走的。”

空气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那似多情又似无情的桃花眼，夏风扬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奇怪的紧，平时发骚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贴到自己身上，一旦问到他私人的事情就冷若冰霜。

明明就有事情瞒着他偏偏又不说清楚，还这么自以是！但是仔细回想，和这个男人打交道的日子，又有那件事能在自己掌握中的呢？

首次向他寻求投资，他说比起你们的项目，我还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后来因为股份的问题发生矛盾，他又说你晚上来我家，我们两做个交易。

再然后就是，他陪他学习好多天了，他却突然从启迪辞职了，人影都找不到了。

简直前科满满，说是罄竹难书都不为过。想到这一层，夏风扬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于是他突然就……傲娇了起来。

“谁说我要你们的钱了？”夏风扬双手抱胸，冷漠地说。

“那你想要谁的钱？”

“外面这么多投资机构。”

“有哪一个鸟你了吗？”

“没人鸟也不要你管。”

“你确定？”

“确定，我铁骨铮铮夏风扬说一不二。”

“行吧，那我们今天只能缘尽于此了。”

凌曦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包厢门口走去。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他接完以后回头对夏风扬说：“陈靖文已经批了我的投资协议。”

夏风扬坐在位置上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似有所动。

“三千万美元只要30%的股份，比启迪50%的少了整整20%……”

夏风扬仿佛屁股下面长着刺，已经坐不住了。

“年前先付一半赶明年暑假档，尽调以后再付另一半，不过你都不要我们的钱了，我还是回去撕了吧。”

夏风扬马上站起来一路小跑到门口，身手敏捷完全不逊于任何体育健将，他抓着凌曦的肩膀声线颤抖地说：“你再说一次？”

“我说，东方资本会给你们公司投资三千万美元，股份要求是30%，年前先付一半，年后——”

“凌曦，你真是太帅了！言而有信，一言九鼎，和外面那些出尔反尔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以后，夏风扬一把抱住了凌曦。他在凌曦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属于这个男人独有的熟悉气息。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一股新的味道……是钱的味道。

香，真香。

眼看夏风扬的双手把他越抱越紧，脸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凌曦这下终于明白什么是铁骨铮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