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轻番外
“喝了这杯茶,便可忘却浮生。”
茶叶在微绿的水中沉浮,暗影印在杯壁上。
他曾笑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想消愁,何必用茶,自是一场梦。随他去吧。”而如今,他却来讨这杯茶。
煮茶人叹“此茶未必销愁,人生在世,怎逃的过一个情字。”
他满面愁容:“虽逃不过,若能忘却这其中缘由,也可除一时之愁。”
楚容轻终于没有在秦川待了下去。他去了京城的迦蓝寺,让多年前说他执念太深的老方丈给他煮了一盏茶,了却他俗梦,梦醒之后,皈依佛门。
他在来京城时,茶坊中又出了新的段子,恍若一梦。
“话说那暨国太子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不惜委身东皇之下甘为男宠,毁其容貌最终麻痹了东皇,在十年前的腊月巧计复国,可怜那永盛还做着那娶男子为妃的心思呢……”
“暨国太子在登了皇位不久后,大赦天下,可惜这一代明君身子骨在早些年逃亡弄垮了,在位七年就病逝,不过那永盛对昭荏皇帝的暧昧着实让人浮想联翩呐……”
楚容轻听到,只是笑了笑。别人的评说,道不尽万分之一。
迦蓝寺老方丈一直保存着一个檀木的盒子,问起时,老方丈只是叹气“又是一痴人所留之物罢了。”说完,就慢慢踱步隐去于竹林间。扫地的小沙弥倒是很有兴趣的看着他打开那檀香盒,盒中端是一方被养的水润的青云佩,佩中隐隐约约有红线一样的殷红的子卿二字,楚容轻看着有些怔怔的。
小和尚仍在颠颠不休“这玉中本来没有红字的,是那个将一个九方属盒解开后,唰的一下掉出来这个玉那个在这住了几天的男人就莫名其妙的吐了一口血在玉上,那字就自己现出来了,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神奇呢,不过那个男人也好奇怪,说什么原来这才是帝王血,随后就一下子头发都白了呢。”
楚容轻当然知道这玉佩。这玉佩是他从那个瘸腿的乞丐身上拿来,却发现这玉佩一旦粘上液体就会显出字来,这才判断出那个乞丐的身份。说起来,是他将这玉佩给了赵长和,赵长和才认出白浅酌的身份呢。
当时,他得知这玉佩的乾坤后,第一反应就是让赵长和将白浅酌带走。他怕日后,楚嵘驿会认出他的身份,到时候他的努力就全白费了。现在想来,倒也真是可笑,没有了白浅酌,楚嵘驿也一辈子不会爱上他,他到底是哪来的笃定?
想来,也着实可笑。他放下了木盒,他们都离去了,空余他一人挣扎在情障中,逃避不得,爱憎不得,逃脱不得。
他在秦川时,秦川地寒湿阴冷,可他始终觉得抵不过他心冷。这些年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快活。他在亭外看楚嵘驿在钻研棋谱,看他将以前不离身的长剑葬于土中,看他在屋中喝的大醉……看过杏花堆红,直到暮光残雪。他知道他已陷入了魔障。
这一切,还全都是他造成的。每次都会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刺激楚嵘驿,是因为他已经绝望到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有一点眼神注意到他……楚嵘驿从头到尾都没有叛国,叛国的是他这个真正的窃国贼。那日是他偷去兵防图和兵符,乔装成楚嵘驿的样子带头叛乱,最后栽赃在楚嵘驿府中一个封国宠妾身上。楚嵘驿赶到九霄殿时,看到的只有封国大军和皇帝至死犹未阖上的眼,老太君愤叹一声撞死在殿柱上。他总以为是自己的马虎大意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他总以为这就是叛国。
楚容轻做到此步,不过也是为了一个执念。
自幼时他便和母亲生活在苗疆。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可是最终的结局却是最为惨烈,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最后被万蛇撕咬毁去了一切。当时暨国的靖国将军楚疆在苗疆平定战乱时,漂亮大胆的苗疆姑娘对年轻英俊的少将军芳心暗许。那是他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就算在命不久矣的时候,她仍竭力的一遍一遍的描述着那个男人的好,眼睛里仍带着憧憬的色彩。
她说她一点也不后悔。怎么能不后悔呢?苗疆女子若与人私相收授应受万蛇撕咬之刑以示惩戒,这样怎能不悔?
在苗疆呆了十年,最后被楚疆的下属带回了崔绥。他这才明白什么叫不悔,什么叫魔障。
他刚到靖国府,所见的却是满眼刺白,靖国公因夫人之死伤势恶化病逝,诺大的靖国府,担子就全压在不过十二的嫡子楚嵘驿身上了。
他在刚进府是万分不满与嘲讽的:母亲为了这个男人痛苦而终,而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发妻……怎不可笑?若她泉下有知,她仍会不悔么?他不知道,只是决心让那个嫡子有好脸色看。可当他将剑练完,脑门上还闪着汗珠,冲他微笑,少年的眉眼尽是英气
他冲他伸手,不知从哪攥出一方麦芽糖“这是弟弟吗?我是你哥,请你吃糖。”
“哥。”他记得他迟疑了一会,就回了他。他刚进府的不给他好脸色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一下子在他的小虎牙中烟消云散。
哥,哥。
他叫了十几年,才惊觉,他真正渴望的,不止是叫他哥哥,不想看他迎娶妻子,不想看他生儿孕女。他陷入了一个叫楚嵘驿的魔障。
“哥,如果我犯了错,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但我会纵容着。弟弟不会犯错。”他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容轻……我只有你了。”他喝的酩酊大醉大醉时,绝望的对他说。
可最后,厌倦这一切的却是他。楚嵘驿一辈子不会爱上他,哪怕白浅酌死了,楚嵘驿也不会爱上他,因为他们是兄弟,因为,他们只剩下彼此。
“移命蛊以心头血为引,将你此生最爱之人身体上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体上,可这样就算转移,心头血耗尽也活不过多长。”
“若我种下此蛊,能活多久?”赵长和问他的时候言语冷静。
“不过十年。”
“十年……够了。”
“若移命中心头受损,白浅酌的伤势会加倍,不过,如果所有损伤转移完毕,他不会受任何影响。”
移命移命,将吾之命,续你长生。可赵长和却开始极愉悦的笑了起来,“这样就够了。”
如今想来,他当时的表情和母亲一模一样。
而今东风已过,逝者如斯,他扫过竹林的石板路,扫尽前尘往事,从今日起,陪菩提明镜,伴青灯古佛。
人间种种,譬如昨日朝露,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