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要去村东上工的那天早上，孙莉起了个大早，给苏拂衣收拾了个小包裹，她看了看，装了水和两块玉米饼子，她提着包裹，对着一脸担忧的孙莉安慰道：“昨儿我去问过周哥了，你放心，没事。”

孙莉是个老实惯的，也想不出周千鹤给苏拂衣出了个什么招，觉得苏拂衣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她叹口气，语气沉重：“成，你自个儿注意一些。”

“那行，我走了。”

刘诚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苏拂衣一个女知青去河里跟着一群汉子挖淤泥，给分配的工作是把他们挖出来的淤泥抬到别的地方。

苏拂衣试了下，两个竹筐都装的满满当当，往少了说都有一百多斤，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加起来都没有一百斤，她被担子压得愣是站不起来，还差点把筐给打翻了，她起身敲了敲被勒疼的肩膀，走到旁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等着收工。

“你干嘛呢？”

苏拂衣无力的转头看她，直接道：“抬不动，我放弃了，刘同志，你今天就不要给我算工分了。”

她也是真不懂这人，一边嫌弃霍擎，一边又喜欢霍擎，拿霍擎没办法就逮着她发火算什么？

刘宝珠手上拿着她娘平时拿的记工分的那个册子，走到苏拂衣面前：“别人都在做活，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算什么？”

苏拂衣觉得自己是一个挺好说话的人，闻言起身说：“那行，我换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坐着。”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苏拂衣摊手，“小姐姐，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担不起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村长安排我过来的时候没想到过吗？他肯定也知道我做不来，但是他还是让我来了，现在这场面是他的过错，不是我的。”

刘宝珠瞪着她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她爹本来也是不同意让苏拂衣来做这份工的，最后还是二伯帮忙跟她一起劝她爹，她爹才同意的，本以为能看着这人吃点苦头，却没想到她直接不要工分，坐在旁边休息，她摇头：“你必须去，安排到了你就得去做。”

“我也知道道理是这么一回事，可是那也得是合适的安排吧？现在这安排明显就是不合理的。”她指着那一筐满满的淤泥，“不说我，那些婶子们担起来都够呛，哪怕是针对人也别针对的这么拙劣好吗？”

这要是搁几十年以后，她有一万种方式曝光这个事。

“你们俩站着说啥呢？”郑钱抹了把额头的汗，“嫂，咳，苏知青，你来这有事啊？”

郑钱冲着她挤眉弄眼，示意她看一边挖河泥的霍擎。

“我过来上工。”

“上工？”郑钱摸着下巴想了想，“我怎么不知道这次的人有你？我看贴出来的名单没你啊。”

苏拂衣：“那就得问问刘同志是为什么了。”

刘宝珠退了一步，嘴硬道：“问我干嘛，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安排的。”

“这是村长安排的，你是他女儿，应当会知道一些吧？”

“我不知道，”刘宝珠转身走开，“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哎，嫂子，你怎么得罪她了？”郑钱能帮着霍擎跑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是傻的，刘宝珠对着苏拂衣的敌意他也是看出来的，而且这名单明显就是有问题。

“我怎么得罪她的你不知道？”苏拂衣说，“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你知道这么多干嘛？做你的活去。”

郑钱点头，“那嫂子你自己歇着，我去了啊。”

“去吧。”

郑钱拎着工具走回霍擎身边，“霍哥，我嫂子她是过来上工。”

霍擎手里的动作停下，皱眉看了眼苏拂衣的方向，“怎么回事？”

“嗨，我看着刘宝珠好像很讨厌嫂子，所以故意找她麻烦，”郑钱撇撇嘴，“我就不明白刘宝珠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天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别说了，”霍擎躬下腰继续做活。

头顶上的太阳挪到中天，热辣辣地烤得苏拂衣皮肤刺疼，她真是对这副小姐身子没辙了，没什么比小姐身子丫鬟命难受了，她挪到树荫里，打开孙姐给她准备的水壶喝了一口，冰凉凉的井水划过喉咙，她打了个冷颤，舒服地眯起眼。

垂头看着膝上包裹里的玉米饼子，她叹了口气，拿起一个捏了捏，这宛若诺基亚的硬度真让她绝望，她咬了一口，牙都快给她崩了，她把咬下来的一小块饼含在嘴里又喝了一口水，等着饼软了才咽下去。

这么吃了两口，苏拂衣无力的往背后树上一靠，真的是有好日子的时候不珍惜，当初被她明里暗里吐槽一万遍的高中食堂的饭菜跟她手里这块硬梆梆的玉米饼子比起来简直就是珍馐佳肴好吗……

“唉——”她想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尖椒兔丁、莲藕排骨汤……

“吃不惯？”霍擎坐到她身边，问她。

“是你呀，郑钱呢？”

“不知道。”霍擎又问了她一遍，“吃不惯？”

“吃不下，硌喉咙。”苏拂衣手里的饼一翘一翘，她提不起一点食欲，这也算是绿色无污染纯天然的粗粮饼，但是真的好难吃……

“吃这个。”霍擎把手里拿的一个铁质饭盒塞进她怀里，拿过她手里的玉米饼，直接啃了一口。

“你……”苏拂衣瞪眼。

“怎么？”霍擎问，“觉得我的东西不好？这饭是郑婶做的。”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牙挺好。”苏拂衣晃了晃手里的饭盒，“这个，谢谢你。”

“不用，郑婶做的，她不做今天我也吃玉米饼子。”他也舍不得花那钱吃这么好。

“嗯嗯，”苏拂衣打开饭盒，满满当当一饭盒，菜色比她们知青吃的好多了，面上还卧了一个蛋，要搁一个月以前，苏拂衣绝对不会觉得这么一个蛋有多金贵，但是吃了一个月的红薯稀饭、玉米饼子、一半米一半糠的干饭以后，她已经能清楚明白理解这一个荷包蛋的意义了，那真是比穿名牌开豪车还有排面，毕竟，这一个月，她没沾过半点荤腥，她这具身子本来就瘦，现在是更瘦了，她都担心风大点就能把她掀一跟头。

她把饭盒递到霍擎面前，撇开眼不去看，艰难道：“这个蛋你吃了吧，我……我减肥。”她不是，她没有，她不想，她觉得自己要哭了。

霍擎瞧她那模样，作势伸手要去拿鸡蛋，苏拂衣手下意识缩了缩，等到反应来，“嘭”一下，从脖颈红到耳根，霍擎眼底漫开笑意，声音愉悦：“你快吃，别冷了。”

“哦，”苏拂衣埋着头吃饭。

霍擎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瞧她，她吃饭吃的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的时候鼓鼓的两颊一动一动，又乖又可爱，小小一只，像是能揣进兜里带走。

“你看我做什么？”苏拂衣偏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灿若星辰，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一下，挠得他心痒。

“咳，”他转开眼，“没什么。”

“嗯，”她低下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所有人又歇了一会，然后继续开工，苏拂衣则继续坐在树荫里歇着，刘宝珠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想着在做工这事上让她吃点苦头，没想到这人却直接不要工分坐旁边歇着去了，在所有人眼里，工分就等于钱，等于粮食，就没人不在乎这个的，可苏拂衣呢？像是根本就不缺这点东西一样。

她想起苏拂衣平日的穿衣打扮，件件都是好料子，除了的确良，还有些是她不认识的，但是看起来不是便宜货，她一想到苏拂衣可能真不缺这点东西，心里的一下子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在她本来的世界里，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爹娘哥哥喜欢，村里人人都捧着她，就连城里来的知青都要让着她，她家里宽裕，也没有短过她的，她的吃穿有时候比知青们都要好一些，偏偏，偏偏这回来了个苏拂衣。

看着样样都比她高一头，学历高，长得漂亮，不缺钱，霍擎还喜欢她！

最后一点是她最受不了的，从小霍擎就是村里所有孩子里面的孩子王，谁都听他的话，虽然这些年看着是不着调了一些，可是，她还是喜欢，却不想霍擎居然和苏拂衣在一起了。

这让她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尊严上都觉得受不了，她恨恨看了一眼苏拂衣，她迟早要她好看。

——

“你是新来的知青吗？”一道柔柔的女声拉回苏拂衣不断飘远的思绪。

苏拂衣：“你是？”

“我叫怀梅，也是知青，比你早三年来这边。”她眼神很温柔，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你和刚才那人……”

“那是我丈夫。”

“你结婚了？”苏拂衣有些错愕，怀梅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上下，在苏拂衣接触的人里，多的是快30才结婚或者是直接选择不结婚的女人。

“嗯，”怀梅说，“我过来给他送午饭。”

她笑得很甜蜜，脸上全是幸福和爱意。

苏拂衣：“你很喜欢他？”

“我爱他。”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的苏拂衣：……酸了酸了，她就是个柠檬精。

“我……咳咳，咳咳。”

“喝点水，”苏拂衣把水杯递过去，“小心点，别呛到。”

“谢谢，”怀梅伸手来接，衣袖缩下去，露出一截手臂。

苏拂衣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看着她，“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