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只鸡

天蒙蒙亮,小安和就清醒了。身边多了项绍闻的体温和气息,温暖而清爽,叫他眷恋依赖,舍不得起来。

他过侧头,脸颊搭上手背,目光落在他的闻哥儿脸上一动不动。

光阴流转,他的闻哥儿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模样了,浓眉深眼,眉宇坚毅,棱角分明,这世上能用来赞美男人的词句,用在他的闻哥儿身上都不为过。

小安和抿唇偷笑,手指轻轻往项绍闻手臂戳了戳,附在臂膀上的肌肉匀称强健,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强有力的力量,怎么戳都戳不动,硬邦邦的。

小安和看了一会儿就陷入苦恼,同样是长了四岁,闻哥儿比以往高大许多,为什么他却越长越瘦呢?

嫌弃的捏了捏瘦巴巴的手臂,小安和皱眉,一抬眼,晦暗的光线中对上了项绍闻饱满温柔的眼神。

“闻哥儿……”小安和软软叫出声,又往对方挨近了一些。

项绍闻伸出手臂让小孩儿的脑袋搭在上面,小臂一绕,圈着光秃秃的脑袋,如同平时那样,正欲揉揉那乌软的黑发,便突然想起小孩儿剪成小光头了。

小安和似乎也察觉出项绍闻的举动,他摸上自己那光溜溜的脑袋,小嘴一瘪,侧身翻过,整个人背对项绍闻微微躬起身子,做自卑状。

项绍闻无奈的将小孩儿转回身子,手掌托起那死死埋起来的小包子脸,“又胡思乱想了,嗯?”

小安和:“……”表情特委屈,眼眶含泪。

“再哭等会儿眼睛就肿得出不了门了。”项绍闻今天打算去捉几条鱼回来,他摸了摸小孩儿的眼睛,“不想跟我一起出去了?”

“想~”小安和立即止住流泪的冲动,他爬起来作势要下床,脚还没着地,扭了半边身扒到木箱前找了顶帽子戴在头上。

晨曦雾霭,两人并排蹲在井边的空地上漱口洗脸,动作出奇一致,这是相处了那么多年形成的默契。

屋里传来阿爷喊他们吃完饭的叫唤,小安和呼噜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清水,洗完脸的项绍闻已经拿起小孩儿的毛巾拧干净,小安和配合的探过脸,让他的闻哥儿给他洗脸。

项绍闻垂眼看着乖巧的小少年,内心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沉静。

岁月没带走项安和的无忧与纯净,即使他们有历经过最穷困的时候,小孩儿也坚强的保持乐观与微笑。

小安和正闭眼享受他闻哥儿的‘服/务’,结果对方擦着擦着就停下动作,他纳闷的睁眼,居然看到项绍闻在走神。

“闻哥儿?”

项绍闻回神,“我没事,进屋吧。”

饭桌已经很老旧了,爷孙三人围着喝粥,有时稍一用力,桌腿都会摇晃两下。

项绍闻开口:“我明天做张新桌子。”

阿爷摸了一把老桌子,眼神带着不舍,幽幽叹气,“是该换了,它也已经陪了我们很多年了。”

是啊,几年时光岁月过去,不仅仅只是项绍闻与小安和长大,他们的阿爷也老了。

项阿爷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

这几年项绍闻在外念书,家里的牛都是小安和每天赶早迎着露水牵上山的,有时看到阿爷下田,小安和都着急得团团转,紧张兮兮的求着阿爷回去休息。

没有人能够阻止生老病死,人活在世能做到的就是活在当下,好好珍惜。

小安和戴了顶新帽子出门,有些类似于牛仔帽,这种帽子在那时候可是非常流行的,这是阿爷给小安和亲手做的。

新帽子戴着显得人又酷又精神,小安和边走边绕着项绍闻转圈,一路上问得最多的就是“闻哥儿我帅不帅~”长大了的小安和知道男孩子不能用好看形容了,男孩子要说帅才好。

哎,总之成了小光头的小安和,在项绍闻面前,依旧要维持帅帅的影响。

日头渐高,山风吹过,带着干旱清爽的气息,田野被吹得微微晃荡,摇曳成一道道绿油油的波浪。

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有一段地带分隔出来,圈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池塘。池塘内有养殖鱼虾的,有种植水植物的,白天还可以将鸭鹅类家禽赶过来放养,不过对于村里的小孩而言,池塘主要还是他们的玩闹场所。

池塘附近衔接有几条河流,项绍闻把竹筐递给小安和拿好,将宽松的裤子往上翻折,露出结实强健的大腿。他先往小腿处泼了几把水拍打肌肉,黑密的腿毛沾了水贴在腿上,叫在身后盯着看的小安和吞了几下口水。

小安和撩起裤子,自己的腿又细又白,完全看不出有属于男人那种强健的力量。

他又瞅了瞅项绍闻,又瞅着自己,郁闷想:难道人类和鸡的区别真的那么大么?

哎……人做了几年,他都忘记自己原本是只鸡了,还是只弱鸡。

弱鸡小安和愣神的时间项绍闻已经淌进河里摸鱼捉虾,河的另一边有一大群早起出来小孩

最近村里掀起捉菩菩鱼的热潮,一种漂亮的红色条纹鱼类,每天大清早不用上学的小孩吃完早餐就往河里跑,幸运的话一天能捉到两三条菩菩鱼,不走运的人找上一天都找不着。

小安和其实也觉得菩菩鱼好看来着,可是他不敢抓……水里有蚂蝗,从前被蚂蝗吸过血的小安和对下水有心理阴影就是因为这件事,尽管那条吸过他血的蚂蝗下场很悲惨。

项绍闻上岸回到小安和旁边时,发现小孩儿对着水面出神。

沾着水的手指微微碰了碰小孩儿的脸,小安和晃了晃眼回神,定睛一看,突然大叫出声。

项绍闻掌心捧着一条刚捉到的菩菩鱼,鱼很小只,摆着尾巴在项绍闻紧合的手掌里游动。

“闻哥儿~~”小安和激动得想要扑过去,他昨晚和对方说了也想养漂亮的菩菩鱼,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今天他的闻哥儿就给他捉到了。

小安和抹了抹眼睛,笑呵呵的往种植了荷花的池塘那儿跑去。他折了两张大大的荷叶,又将荷叶兜起装了些水,菩菩鱼就放进里面游动。

太阳已经升到头上,气温越来越高了。附近虽然都是水,却止不住这股燥热,哪怕是带着帽子的小安和都觉得头顶要被晒得冒烟。

炎热的高温熏人,小安和被项绍闻赶到树荫下等待,树上蝉鸣不断,躁动着吸引雌蝉交合。

早晨跑过来捉鱼的小孩大部分受不住这毒辣的日头撤退了,四周越发安静,小安和伸长脖子朝在远处河里的项绍闻大喊,“闻哥儿,上来休息一下啦~”

项绍闻怕惊吓跑鱼虾没说话,他对小孩儿摆摆手,继续弯下腰在河里寻找。

直到日头西斜,项绍闻才提起挂在腰间的鱼筐上岸。今天收获不错,六条肥鱼还有一部分大虾螃蟹,足够阿爷和小安和吃上个十天八天了。

小安和围上项绍闻,他看到对方满头的汗,心揪疼揪疼的,“闻哥儿,你累不累呀。”

项绍闻抖了抖鱼筐,“没事,晒一天不算什么。”他微微弯腰将脸低下,“给我擦擦额头,汗要流进眼睛了。”

小安和认真地给项绍闻擦汗,擦完手还被亲了一口,“小和真乖。”

小安和捂着手背说不出话,从前闻哥儿也时不时摸他的头或者亲亲他,那会儿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很喜欢,可自从被女同学告白过后,就……

就怎么样呢?小安和茫然……

一路往家里赶,路过荷花塘时,项绍闻下去摘了几只莲子递给小安和。

“闻哥儿……”

“甜的,解暑,拿去当小糖球吃,我回来时本来想给你带糖果,不过阿爷说你太贪甜了,再多吃牙齿就要坏了。’”

小安和捧着莲子呐呐,“阿爷……阿爷怎么把这事告诉你……”

前阵子小安和糖吃多了牙疼了几天,结果一连几晚睡不着觉,有天精神恍惚的差点晕倒。后来阿爷逼问他才老实交代,把阿爷弄得又气又心疼。

“以后不舒服不许瞒着知道吗?”

小安弱弱嗯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项绍闻忽然停下脚步,他看着落在身后的小孩儿,腾出一只手掌,就像从前那样,无论去哪里都牵着对方。

“过来。”

小安和仰头,迎上他闻哥儿温柔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比落日余晖还要好看,眉梢处尽是暖意,暖到了心坎里。

小安和眯眼微笑,伸出左手搭上那比他大了好多好多的手掌,然后握紧。

“闻哥儿~”

项绍闻温和轻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