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例外

“就是这里了。”埃里克对她说道。

白色栅栏围起的花圃夹着鹅卵石的小径,直通向古朴典雅的大门。黄铜钥匙在锁眼中轻轻一转,埃里克在人间的居所便展现在我们面前。

宽敞明亮的中厅,阳光自颜色清雅的窗帘透入室内。墙上挂着的是绣工精美的壁毯,另一侧则是整齐摆放着书本的书架。古朴的壁炉台上放置着一个座钟,做成猴子的形状。

左右两侧都有螺旋式木制楼梯,它们旋转着在二楼交汇成一条桥梁式的通道。穹顶上挂着百合花卉形的大吊灯,其后描有与之互相映衬的叶装壁画。一架纯白色镶金的钢琴坐落在中厅偏右的位置。不少家具上都罩着绣锦。

屋子十分整洁,显然有人定期打扫,但却没有一丝人住的痕迹。

因为常年独居地下,埃里克并不擅长与人相处——事实上,这两件事究竟谁为因果也难以界定。况且在找克里斯汀确认之前,他无法轻易将歌声的秘密向少女吐露,这也就使他更难解释清楚自己突如其来的狂热以及焦躁难忍的情绪。但使埃里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伊妮德镇定自若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体贴地未置一词。

她反而更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似的,金发少女对屋子的男主人说道:“我听从您的建议——在您的要紧事办完之前,我很高兴在这里休息片刻。”而埃里克甚至忘了给她倒一杯茶——这件事他在出门之后才想起来。

在赶向歌剧院的路上,埃里克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或许聆听歌声的人选并不在上帝的赐福,而来自少女本身的秘密。但这秘密毕竟是他如今无法窥测的,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快找克里斯汀验证。想到克里斯汀,埃里克的步子愈发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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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克里斯汀……”

祈祷室处在歌剧院不起眼的角落,靠街道的一面是整块的彩绘玻璃圣母像,另外三面则是灰石墙。

光线有时候会透过斑斓的玻璃在地上留下一片投影,但更多时候,这里的照明只能寄希望于女孩手中烛台那一圈摇晃的光晕。

在克里斯汀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人带着蜡烛来到这里了。空荡荡的祈祷室恰能安放小女孩内心的惶恐,那偶尔响起的美妙歌声在无数个夜晚安慰了正思念父亲的她。

克里斯汀曾经天真地以为,音乐天使会永远这样守护她。

但那不是天使,而是魔鬼……或者一个人?克里斯汀分不清,他实在太吓人了。抛下的尸体与回荡的狂笑对她纯洁无暇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使她过于匆忙地靠向了儿时的好友劳尔。尽管如今他们已交换彼此的誓言,克里斯汀依旧担心……那恐怖的影子还会继续笼罩在她头上。

她点亮了父亲相框前的一根蜡烛。

“我该怎么做……父亲,请告诉我吧,父亲……”

克里斯汀轻声抽泣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内心正期盼着什么,是那个冒充天使的幽灵吗?还是如父亲一般教导了她数年的导师?

一墙之隔外,听着女孩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埃里克顿觉心如刀绞。

是他吓坏了克里斯汀,使她又像个惊恐的小女孩一样躲回这里哭泣。但是,不要紧,不要紧——埃里克回想起自己刚才重新进入地道的不适,他离开了阳光的范围就禁不住皱起眉,但内心更深刻的渴望使他走得更深。

常年来他就如同一只老鼠,生活在四通八达的下水道里,现在这只老鼠不过去地上走了一圈,回来时竟不适应了。不适应——好啊!不适应,就永远不要回来,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属于这里。况且——埃里克的手下意识抚上完整的右半脸,他不会再吓坏她了,他不是怪物了。

他犹豫了片刻,轻声呼唤起心上人的名字来。

“克里斯汀……克里斯汀……”

“神啊!”正在祈祷的棕发少女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了,可怜的女孩在听清这声音属于曾经的导师后便越发惊恐。

她试图站起来逃出这间屋子却摔在了地上,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埃里克心中一滞。

随即,不知是为了安抚少女还是为了释放情绪,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壁上,轻声唱起歌来。

“安恬吧,这漫长的夜,

永恒的渴求后是疲惫与无限的痛。

生命如此丰富以致花朵枯萎,

且充满忧伤。

光以其致命之火焰……”

他大张着的眼中滚出泪来。

克里斯汀并不是那个例外——棕发少女并未听见那摄人的美妙歌声,她仅是惶恐不安地寻求着父亲亡灵的帮助。她轻声向墙壁说话,想要确认刚才的两声呼唤是否幻听,但最后,恐惧压垮了她。克里斯汀跌跌撞撞逃出了祈祷室。

她逃离了他。

埃里克黯然闭上眼睛,或许他本就不该奢望更多。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他早已明了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但少女的出现又令他心存幻想。还不到绝望的地步呢,埃里克。他对自己说道,克里斯汀还没见过你的脸,你修复如初的、全新的面貌。

你要给她看一看,她看到了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他是多么悲伤于两人多年歌唱的羁绊就此切断啊!

“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听见……”

一瞬间,巫婆沙哑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埃里克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然后睁大了眼睛——不会有第二个人?第二个人?第二个人!

他骤然转身向外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