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青蛙是益蛙】

这一天，王府众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简浩和黎书在府里逛了一大圈，竟没碰见一个拦路的。

“简兄，咱们这是要出府么？”黎书看着简浩螃蟹似的横冲直撞，终于忍不住开口。

“饭还没吃过瘾，不回去。”简浩嘻嘻一笑，“咱们找个地方继续吃。”

“呃……”黎书皱皱鼻子，“简兄的意思是咱们还回去？”

简浩想起秦渊方才的模样，气哼哼地说道：“请我我都不回去，走，上他们家厨房吃去！”

“厨房？”黎书想了想，猜测道，“简兄莫非说的是灶间？”

简浩晃晃脑袋，“反正就是做饭的地儿。”

黎书眼睛一转，当即便笑了，“此计甚好。”

简浩也乐了，“你小子真不赖！”兄弟嘛，就得投脾气。

黎书虽笑得谦和腼腆，然而眼睛里的灵气劲儿却早已暴露了真实性子。

幸好有他在，他对高门大院的布局可比简浩清楚得多，俩人一路走一路摸索，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看上去像是灶房的小院子。

此时正值晌午，温热的阳光透过厚重的木门洒在青石板上，迎门的料理台边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穿着青色的夹袄，头上裹着黑色暗纹的幞头，阳光和时光似乎一同停驻在了他的身上。

两个猴子似的少年人不自觉地理顺了全身的毛，恭恭敬敬地行礼，“请问，这里是灶房么？”

老人家睁开半眯的眼睛，笑呵呵地回道：“是灶房啊，两位小公子莫不是迷路了？”

“没有没有，”简浩瞬间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老人跟前，“我们就是来吃饭的，那个……平王说了，前边人太多，叫我们到后边来吃。”

这样的谎话真的有人信吗？偌大的王府还腾不出俩人吃饭的地方？黎书捂住脸，尴尬极了。

老人家却呵呵地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看向简浩。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简浩从鼓鼓攮攮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玉牌，在老人面前晃了晃，“呐，这就是你家王爷给我的信物。”

看到那块玉牌的时候，老人的目光变得更为慈和，“不错，确实是殿下的金镶玉牌。”

“还有酒，也是平王给的。”简浩晃了晃手里的白瓷瓶，“您这回信了吧？”

老人家只温和地看着他，含笑不语。

黎书抓了抓脸，刚要凑上去补救几句，老人却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这里刚好有个席面，想来正是为两位小公子准备的。”

简浩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对啊，一定是这样没错。”

黎书眨眨眼，狐疑地看向老人。

然而，老人家已经转过身去把灶房的窗子打开，温热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洒进屋里，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

灶台旁边的矮桌上满满当当地放着一桌子菜，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

简浩眼睛一亮，挨个念道：“莲子掌中宝、荷塘蒸肉饼，鲜栗茶花鸡、冬葵八宝汤……这是粤菜？”

黎书被他说得一脸茫然，老人却呵呵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小公子还是个懂行的。老夫倒没听过小公子口中的‘粤菜’，这几样都是岭南菜。”

简浩转了转眼珠，叫什么并不重要啊，能吃到地道的粤菜才是根本，“现在可以吃吗？”他的眼睛已经牢牢地黏在了上面。

老人家笑眯眯地点点头，“小公子请入座。”

简浩开开心心地坐下，还不忘招呼黎书，“小梨子，你也别傻愣着，粤菜超好吃！”

黎书虽然疑惑，却还是抵制不住食物的诱惑老老实实地坐下。

“老人家，您也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们两个肯定吃不完。”简浩像个主人似的客套道。

老人家笑意更深，应了声“好”。

简浩更开心了，他就喜欢爽快不做作的人。

老人家帮他们拿来干净的碗筷，然后才慢吞吞地坐下。

简浩给三个人倒满了酒，并且热情地推荐道：“这个超好喝，不苦不辣不上头，您尝尝。”

“好，老头子尝尝。”老人家似乎是很久不跟年轻人一桌吃饭了，此时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

至于简浩，兴许是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缘故，他性子再浑对老人从来都是尊敬的，比如开车从来不抢老人的道啊，即使遇到走路慢吞吞的老人也不会不耐烦地按喇叭之类的。而且，他很会讨老年人的欢心，简老夫人和面前的这个老人便是很好的例子。

黎书长到十五岁，很少能吃到外面的东西，此时尝到鲜香可口的岭南菜，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简浩并没有笑话他，反而尽心尽力地给他推荐，“这个掌中宝好吃，你看那个圆圆的小球，都是鸡爪上的脆骨，光是用料就超精细。”

黎书眨了眨眼，“那个不是莲子吗？”

“除了莲子还有脆骨。”简浩直接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大口，喂到他嘴边。

黎书也不矫情，啊唔一口吞了下去，“唔，又脆又香……”他边嚼边说。

老人家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少年的互动，既觉得有趣，又十分纳闷。他们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规矩严谨的大户出身，然而这周身的涵养和气派却远胜许多世家子弟，真是让人好奇。

简浩边吃边跟老人搭话，“您是这里的大厨吗？为什么这么大的厨房只有您一个人？”

老人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府里有事，他们都到前边帮忙去了，我年纪大了，小子们照顾我，便允我在这里躲躲清闲。”

黎书点点头，无比真诚地夸奖道：“这些菜可真好吃，是您做的吗？”

老人笑着点点头。

“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朽姓佘，是府里的厨子，从小学的便是岭南菜，如今已经四十余年了，小公子喜欢便多吃点。”面对两个直率的少年，佘老不由地多说了几句。

“我叫简浩，他叫黎书。”简浩自报家门。

佘老一听，不由多看了简浩两眼，他起初看到他的长相只以为是哪位外邦官员家的小公子，没成想竟是简家的世子爷。他连日来听说了不少这位小爷的“威名”，不由觉得十分好奇，能让他家殿下变脸的，估计也就这个小家伙了吧！

老人家慈和的眼睛里染上浓浓的笑意。

至于另一位……佘老看向黎书。

黎书机灵地说道：“我自小在江南长大，年前才随祖父来到京城，如今住在殿前坊。”

简浩听不出所以然，佘老却暗自吃了一惊。殿前坊是朝廷专门用来安置重要官员的地界，能在那里住的无一不是位极人臣。

黎书冲着老人家笑笑，端得是纯良无害。

佘老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个人精似的。

当然，这里还有个真“纯良无害”的。

简浩没心没肺地给黎书夹了块肉，笑嘻嘻地说：“田鸡你没吃过吧？快尝尝！”

黎书立马给他夹回去，摇头说道：“我虽然没吃过，却知道是什么，你少诓我。”

简浩被拆穿，丝毫不觉羞赧，反而挑明了说道：“怕什么？就跟兔子肉似的，又香又嫩。”

黎书撇撇嘴，“我也没吃过兔子肉。”

简浩惊，“你是吃啥长大的？”

“我家穷，买不起。”黎书直白地应道，语气里没有丝毫自卑或羞怯。

简浩却当了真，他拍拍黎书的肩膀，豪爽地说道：“以后跟着哥，有肉吃。”

黎书咧咧嘴，笑得可假。

简浩捏了捏他的脸，笑骂道：“你小子……诓我的吧？”

黎书眨眨眼，小口小口嚼莲子。

简浩没跟他计较，看着那盘青豆炒田鸡，再次劝道：“真的，你尝尝，田里捉害虫的青蛙肯定不能吃，这个是专门养来吃肉的，吃了也不用自责。”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说中了黎书的心思。他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简浩拍拍桌子，“佘老，您告诉他是不是真的。”

佘老笑呵呵地应道：“没错，你们来的时候可曾经过偏院？偏院的荷花池专门用来种莲藕、养田鸡，我家小少爷喜欢吃这个。”

小少爷？

王府里还有个小少爷吗？

黎书脑子转了转，手上夹起一块田鸡肉，试探性地吃了一口，眼睛猛地一亮，“好吃！”

简浩哼了一声，顿时变得得意起来，“这回信了吧，我还能骗你不成？说起来，你还真以为是田里捉的才不吃吗？”

黎书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方才应道：“我自小跟在祖父身边，祖父时常同我讲起农事，他说所有的灾难都不是空穴来风。”

简浩虽然想不通“青蛙”和“灾难”之间的联系，却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点点头，“我奶奶也跟我说青蛙是益虫，不对，是益蛙。”

黎书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想道：这位小世子看着不着调，三观却正得很——不愧是他看中的朋友！

然而简浩不过正经了一秒，便腆着脸向佘老提议，“下次咱们用辣子炒好吧？辣味田鸡也是超香的。”

佘老笑呵呵地应下，“盼着您常来。”

“没问道！”简浩拍着胸脯保证。

***

傍晚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告辞。以秦渊的身份自然是不用亲自去送的，此时，他正和几位心腹在偏厅内谈论林府的处置问题。

“自从林老将军去世之后，林家真是越来越拿不出手了。”顾飞白听说了酒宴上的事，不屑地讽刺道。

林明知面容严肃地点点头，“殿下，属下以为若是扶林二公子上位，事情办不办得好放在一边，一个不慎或许反而会坏了咱们的事。”

顾飞白眨了眨眼，“有这么严重？那怎么办？不然……换一个？”

秦渊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林家，用不得了。”

林、顾二人双双吃了一惊，林家可以说是坚定的“平王党”，就这样舍弃吗？

秦渊剑眉微挑，“有意见？”

“没有。”二人连忙摇了摇头。

平王殿下短短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命运。

就在这时，二管家提着衣摆匆匆赶来，面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顾飞白惊讶地问道：“二管家这是怎么了？客人们可都送走了？”

二管家听到这话，顿时苦了脸，“殿下，方才简府的车夫叫人递话，说是他家小世子一直没从府中出去！”

“啪”的一声，上好的樟木桌面硬是被秦渊拍出一道裂纹。

顾飞白吓得一哆嗦。

二管家额上的汗珠“唰”地一下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