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龟
去往南溪乡的中巴车会在每天下午一点半发车,车程在两个小时左右,由于路不好,具体时间要看天气,天好不到两小时就没抵达,天气不好起来就不好说了。
男孩带着齐让和陆桐坐进了中巴车,坐在最后排,座椅上的套子印着男性疾病的广告,带着无法洗净的各种污渍,整个车厢都有一种闭塞和脏兮兮的感觉。
一直到中巴车发车,男孩似乎才松了一口怕陆桐反悔不肯接单子的气。
男孩说他叫胡小弟,猫轱辘村人,在刑家庄市里打工,陆桐道,“现在雇佣起童工来,还挺明目张胆嘛。”
胡小弟道,“我实际上是十六,不过报户口那会都是虚报的,我身份证上已经满十八了。”
陆桐让胡小弟说说他这个订单的缘由,胡小弟突然问道,“陆老板,你们听过一个河伯娶妻的故事吗?讲一个地方经常闹洪灾,当地豪强巫婆勾结,说要给河伯娶妻平息洪水,把姑娘沉水,后来被揭穿的故事?”
“听过。”
胡小弟叹道,“我这个订单吧,和这个故事,也有点像。我们猫轱辘村是泥弯寨最偏也最穷的一个村,偏僻到进出村子都很难,村里人一辈子都是靠天吃饭种地为生,基本没人识字。
我吧,已经是我们村二十来年唯一一个有学历的人了,南溪乡小学毕业学历,在我们村已经算是头一个文化人了。
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村里开始祭河伯,说河伯可以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不过话说回来,自打拜了河伯,村里好像也确实是没再出现过荒年,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叫,旱涝保收了。
但就是和那故事里一样,河伯他要娶妻。不过不是沉水,就是……那啥,你们懂吗?”
陆桐没接到胡小弟的暗示,他脑子里只觉得既然有妖,那很可能就是,“吃人?”
胡小弟摇头,“村里在河湾上游给河伯搭了个祭拜的庙宇,每年农历二月,河伯娶妻,就在这个庙宇里,十六岁的姑娘,不能多不能少,十七岁老了十五岁太小,穿着新娘衣服打扮好了,送进去,夜里河伯就会来娶妻。
这一年里,这个姑娘就住在这个庙里不能离开,白天村里给送饭,夜里河伯会来过夜。到了第二年,姑娘十七岁了就不行了,河伯就要重新娶妻。
上一年那个姑娘可以回村子里,但河伯娶过的姑娘,以后就都不能生育了,所以回来了一般也不会再嫁的出去,而且我听人说,河伯娶过的姑娘,慢慢身上会长绿毛,我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真假。
我还听说,姑娘夜里是看不见河伯模样的,但能摸到,河伯身上是那种冰凉粗粝的触感,还带着水藻味。而且河伯每天夜里都要那啥,连姑娘月事来的时候,都不放过。
今年河伯要娶那姑娘,是我……”
胡小弟忸怩了一下道,“我偷偷喜欢的姑娘,我想打工攒钱回去娶她的,但我也想要娃娃。
我在刑家庄市里,听人说遇到过妖怪的事,怎么想怎么觉得村子里这个事情,也像是这么个事。我就拜托那人替我也请天师,但要不我付不起价钱,要不一听地方就不乐意来。
陆老板,你觉着这事,能解决吗?是有妖怪吧。”
陆桐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但不吃人不杀人,只为了和姑娘过夜的妖怪,他倒是还真没遇上过。
中巴车颠啊颠,颠到了南溪乡,今天天气还不错,三点不到就到了,齐让和陆桐在胡小弟的带路下走上了山路,半路遇上了一辆骡子拉的驴车,胡小弟诶诶喊道,“九叔,捎我们一程吧。”
“嚯,胡锁头回来了,旁边这啥人?”
“我工友,我请人来家做客。”
中年男人并没怀疑,他只是念叨人多了太重,骡子拉不动,回头又得多吃草料,浪费的紧,陆桐上前表示会付路费,他拿出来的不多,二十块钱零钱,中年男人立刻欣然同意了。
山路颠簸,陆桐在驴车上横躺了下来,把脑袋枕在齐让的腿上,西斜的太阳正好照下来,洒在驴车上,齐让伸手给陆桐挡照在眼睛上的夕阳日光,胡小弟看了两眼,感叹道,“你们感情真好。”
陆桐不知道怎么的哼笑了一声,让胡小弟惊讶的是陆老板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朋友还不知道是师兄弟,居然难得对自己扯了一点笑,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基本全都落下了山头,一条河湾出现在了眼前,胡小弟说,“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就到了。”他话音刚落,陆桐突然坐直了起来,环顾四周,然后去看齐让,齐让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步入了一层隐隐约约的白色水气雾障之中。
这雾障笼罩四野,将天、水、地全都囊括了进来,一路往前,视野所及,都处在这雾障之中,也包括了整个猫轱辘村。
驴车停在了一处田埂洼地处,胡小弟告别了那个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去看河伯庙,几人就先遇上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胡小弟说那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老者,大家都喊一声六叔公。
六叔公显然不像中年男人那么好糊弄,压根不相信胡小弟工友的说法,“你的工友?能穿这么体面的衣服?马上农历二月了,这个时候,不可以带外人进村。”
胡小弟眼珠一转,想起了听说泥弯寨另外两个村子通路时村里人的羡慕,对六叔公道,“不瞒您说,这确实不是我工友,是我老板的儿子,富二代,人家来扶贫搞投资考察的。”
“富二代?”
“对。”胡小弟强调道,“人家家里钱多到天天吃猪头肉,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全村吃一年,就专门找咱这种穷乡僻壤搞扶贫,叫那啥……慈善!”
陆桐很想问胡小弟,他见过哪个富二代证明自己有钱的方式就是天天吃猪头肉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六叔公被胡小弟一顿忽悠给哄住了,让他带齐让和陆桐进了村,不过离开前拉着胡小弟到一边叮嘱道,“河湾头上不要去,还有,过两天就要办娶妻仪式,你带着他们避开点,别来瞎凑热闹,河伯不喜欢外人。”
胡小弟嗯嗯啊啊应下了,结果天一黑,就带着齐让和陆桐摸到了河湾上游的河伯庙。
河伯庙内此刻并没有人,倒是已经装饰上了红绸彩带,胡小弟说,差不多过完小寒,三九天那段时间里,前一个新娘就可以离开河伯庙了,村里人称之为下堂,成了河伯下堂妻的意思,然后到二月娶新妻当中这段时间里,河伯是不会在夜里来河伯庙的。
河伯庙附近,浓郁的妖气从河湾里冒上来,黑夜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胡小弟提着一盏煤油灯,见齐让和陆桐都盯着河面,紧张道,“能,能行吗?”
陆桐道,“抓是能抓,就是它在河底,我们下了水行动肯定不如地面上,就怕一击未中,打草惊蛇。”
胡小弟更紧张了,“那,那要怎么办?”
陆桐拿手肘捅齐让,“怎么办呐让哥?”
齐让被他一手肘顶在腰际,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开,“桐哥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种事不需要问我了。”
“我以为我好多年前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陆桐说完突然反应过来齐让说的成人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的还得过了你的仪式我才算成年?”
“严格来说,确实是我帮你成人了。”
陆桐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笑了,“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你真的确定,你已经帮我成人了?”
齐让沉默了几秒钟,“严格来说,确实还没有。”
陆桐一推他,“未成年面前少胡说八道,来谈正事。”
胡小弟不是很懂他们你来我往的调侃,总有种自己在看打情骂俏场面的错觉,又赶紧摇头抛开这个可怕的念头。
农历二月初一,吉日吉时,哭哭啼啼的新娘穿红带彩,被送进了河伯庙,祭台上摆着酒水蔬果,还有一头完整的腌制猪头,六叔公带着村里的长者逐一跪拜,然后和松松散散的送亲队伍离开了庙宇。
天色渐渐暗下来,姑娘盘着腿坐在祭台呜呜咽咽哭了一下午,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想尖叫但是发不出声音来,挣扎间盖头落下地,她一扭头就看见背后的人对她连连做着嘘声的动作,捂着她嘴巴的手也松开了,姑娘惊讶不已,“锁头哥?”
胡小弟懒得纠正自己这个小名,反正他的大名也半斤八两,他一扯姑娘,“天黑了外面没人了,快跟我走。”
姑娘连连摇头,“不可以,河伯发怒,会淹大水的。”
胡小弟听见黑暗中陆桐发出了一声咳嗽,催促他加快动作,他一用力把姑娘的裙摆撕了一截下来,团一团堵住了姑娘的嘴,直接从祭台上一抱,往后背一扛,在姑娘呜呜呜的捶打动作中,把她扛出了河伯庙。
陆桐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红盖头,“来吧,让哥。”
齐让盯着他手里的红盖头,终于认命地坐上祭台,往脑袋上盖上了红布,陆桐吹熄了河伯庙中点的红烛,没有过多久,浓重的妖气席卷而来,黑夜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齐让能感觉到有什么又冷又粗糙的东西摸上了他。
一道粗重的声音在黑暗中自言自语,“什么鬼,平胸?”
剑锋出鞘的金属声铮得一声响起,陆桐点亮了煤油灯,就看见随着齐让一剑挥出去,那道黑影在眼前虚晃一闪,庙宇中间的地面上,哐啷啷落下一只小山包似的乌龟壳,晃了好几晃,才停稳在地上。
还有一截被斩断的尾巴,孤零零地躺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