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景隆帝喜得一女,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他的这份情思并没有因为是皇女而改变。而这一消息也传到了各国,为表祝贺与友好,各国纷纷派人送来贺礼。
“公主,有您的礼物!”
分明是七公主的诞生之喜,所有的贺礼应该都送去了秋霞阁,谁又会送她礼物?莫不是送错了吧?
“桃奴,莫不是他们搞错了吧?”
“不会错,这上头确确实实写着‘昭华公主亲启’,公主您看!”桃奴把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方盒交托给赵妧。
赵妧看到绸布上用五色绣线绣着“昭华公主亲启”六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送给她的,她拆开绸布,只见是个镶嵌着七彩宝石的雕花银盒,“这是谁送来的?”这盒子上的雕花不像是楚国之物。
桃奴摇头,“这是礼部的人送进掖庭的,来人只说是从宋国来的,别的什么都没说。”
宋国?如今宋国与她有过交流的人也就只有刘卫桓了,只是好端端的,他突然送个盒子来做什么?
还是先看看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吧。
赵妧打开盒子,却见盒中别无他物,唯有一对鲤鱼形状的尺牍,她取出其中一片,正面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背面赫然刻着一阙词调:
丁酉之春,发洛口。戊戌二月十日,道临丘。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①
念及此,赵妧忽然来了兴致,又取出另一片尺牍,想看下阙,然而下阙并没有接下去,而是刘卫桓希望她能填和这首词的下阙,给他回应。
他特意修改了前人所作的词调,搞这么大的名堂,赵妧不是不知他的目的,他要的回应怕是此生都不会传达到宋国了。
赵妧将一对尺牍放回银盒,交桃奴放起来,而她则继续看她的诗词,没想到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合上书页,又想起那一首词调,忽然产生一个念头,于是动身前往宝渊阁,寻找一本词调合集。倒不是她想填和刘卫桓的词调,而是想对照曲调,以箜篌弹奏吟唱。
*
宝渊阁中,有一人也在寻找他想要的书籍,当他正要离开的时候,赵妧推门进来了,两人险些碰撞在一起。
赵妧微微一愣,没想到杜仲晏也在这里,看到他,心情大好,“你也来找书吗?”她看到了他手中的卷轴,明知故问。
杜仲晏微微点头,侧身让她进门,将手中的卷轴放进衣袖,“公主想找什么书,臣愿意代劳。”她来了,他便不急着走了。
“好啊!”赵妧笑得两眼弯弯,与他一同回到了鳞次栉比的书架前。
赵妧与杜仲晏说了自己的想法,杜仲晏是宝渊阁的常客,对于各类书籍的摆放最为清楚,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本《云谣集》,不过被搁置在书架的最高处,需要梯子才能取下,他搬来了梯子,缓步登上,正要伸手取书时,在他身后随意翻找书籍的赵妧忽然说:“还是不要《云谣集》了,替我找一下《白石道人歌曲》吧。”
白石道人是一位作词高手,他所作的词调雅而不俗,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喜爱,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改变想法,但他还是替她找了,同样的,此书也被搁置高处。
杜仲晏再次伸手取书,忽然听她问:“杜仲晏,你会填词吗?”
杜仲晏顿了一下,回道:“嗯,略懂一二。”他潜心修习医术的业余之外,偶尔也会翻读一些她喜爱的诗集,久而久之,学会了填词。
“真的吗?那你能填一首《蝶恋花》送我吗?主题不限,照你的心意便可。”正是有了刘卫桓的词调,才抛砖引玉让她突发奇想问杜仲晏要一首词。
蝶恋花,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仄韵。杜仲晏临高低下头看她衣香鬓影,张口便要作出,然而转念一想,又故意收了回去,“公主为何突然要求臣来填词?”
“我就是好奇,你与刘卫桓,究竟谁更有才呀!”赵妧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察觉到杜仲晏突变的脸色。
“公主与宋国太子还有来往吗?”他心口一阵发紧,收回视线,面朝满架子的书籍。
“他远在宋国,我怎会跟他有来往,只是今日收到一对鲤鱼尺牍要我填词回应他,我才知道他至今没有死心。”赵妧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愁苦。
“所以公主才想到让臣来填词?你想回应他吗?”杜仲晏若无其事地把那本已经找到的《白石道人歌曲》藏到自己的怀里,让人永远找不到。
“当然不想啦!虽然我已经和陆徴言退婚,但也不会急着嫁去宋国!”说来她莫名其妙有些生气,抬头看向他:“我说杜仲晏你怎么还没找到啊!”
“恕臣无能,找不到此书,许是已被人取走。”他也有些生气,故意把书藏了起来,编了一个当初她找不到《诗经》时一样的理由。
“怎么可能,我记得还有别的刊本。”
杜仲晏径自走下梯子,不再打算为她找书,“臣忽然想起太医局里还有要事没有处理,就不在此陪公主找书了,臣告退。”
“杜仲晏,你今天讲话怎么跟陆贵妃一样阴阳怪气的?本公主招惹你了吗?”赵妧拦住他,抬头瞪他一眼。
她并没有招惹他,只是他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
杜仲晏别开脸,不去看她,只为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罢了,看到你这张冷脸就讨厌,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她与他赌气,转过身自己寻找想要的那一本《白石道人歌曲》,没多久就在高处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她自己搬起梯子正欲爬上去,却被杜仲晏从身后拦腰拉了下来。
赵妧猝不及防,倒在杜仲晏身上。
此时此刻,她离得他很近,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有些慌张,她慢慢转身抬起头,还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就投来一道黑影。
宝渊阁书架罗列密布,层层叠叠阻挡着外头的明媚阳光,他们处在隐蔽的空间,光线幽暗,一时不会叫人发现他们正在这里做坏事。
反应过来时,只觉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腰际缠住她的那一只手在颤抖,还是她整个人在颤抖,她紧张得难以呼吸,更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这是她从未遭遇过的经历。她曾经期待过陆徴言会像现在的杜仲晏一样,与她如此亲近,可是一次也没有;她从未想过性情冷淡的杜仲晏会对她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虽意想不到,却不感到厌恶,甚至有一丝丝的甜蜜。
这个吻,轻轻浅浅,好似漫不经心,却饱含温情,起初的紧张化作柔情蜜意,然而当她把手攀上他的腰际时,他忽然抬起了头,嘴角残存着温热,赵妧睁开了眼,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他脸上罕见的微醉的绯红的脸。
她心跳得飞快,慌乱地推开他,背过身,嘴角却禁不住微扬。
杜仲晏仿佛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冲动,他刚才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吗?该怎么解释?诸多疑问萦绕在脑海间,心中一片纷乱,他努力沉住气,想说什么却张口难言。
“杜仲晏……”倒是赵妧率先出声,她的声音很小,有些娇嗔,“你可知你方才做的事,若追究起来后果有多严重?”
“臣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臣不知。”他只是追随着自己的心意,并不计后果。
“你后悔吗?”
“臣不悔。”
笑意自她姣好的面容上绽放开来,宛如一朵粉红的莲花,层层绽放,她向前奔跑,绕过一排书架,与他相隔,隔着书架,她说:“别忘了《蝶恋花》,我等着。”言毕,她娇笑着离开了宝渊阁,早将她此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人去衣香留,杜仲晏举手端看,放到鼻尖轻嗅,才恍然这一切并非梦境,他垂首浅笑,称心如意。
“你与她说明心意了?”杜仲晏出门后,银雀忽然现身,他微微一惊,未曾想到她没有跟随赵妧离开。
“算是吧。”杜仲晏模棱两可道。
银雀耸耸肩,“那你准备如何对付刘卫桓?”
杜仲晏脚下一顿,目光凌厉地看向银雀,银雀面不改色道:“你别这样看我,是你们说话太大声。”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银雀反问。
“你不该知道的事。”杜仲晏面色一沉。
“有什么事是我不该知道的吗?”
杜仲晏盯着她,问:“你知道多久了?”
“也不久,你爹走的那一天,公主本要去太医局送他最后一程,可惜,被陆徴言搅和了,就由我代劳。”
他爹走的那一天,也是他得知自己真实身世的一天,银雀出身精武堂,这些情报于她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上元那一日,你才与我说了那么多,因为你看到了他。”
“那本该属于你。”
“我会夺回来的。”
“很有骨气,如需我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
“为何帮我?又替我隐瞒至今?”
“别想多了,看你可怜而已。”
“……”
杜仲晏还想说什么,银雀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如此也好,多个人照应,或许他可以早日达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