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连西风都带了点萧瑟，林府近几日的气氛也如这天气般压抑。

落水的四小姐林婉莹被救起后一直低烧昏迷不醒，已经三天了。昨夜还突然体温剧增，连夜让大夫过来施了一夜针仍没好转，大夫甚至放话，如果烧再退不下去，人恐怕就这两天了。

林婉莹虽然是沈姨娘所生，但沈姨娘是最受宠的，林老爷对这个女儿自是多了几分关照，且卢氏待庶子庶女一向宽厚，落水救起后就把津饶有名的大夫请去了一半，全力救治了几天仍命悬一线，林老爷自是气愤，把当日在场的人全部叫到西偏院审问。

“这几日忙着救人，我也没心思去问当日落水的情形，今日你们一个个给我说清楚，当日一帮人去游湖，为何婉莹会落水？”林修平揉了揉直冒青筋的额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他向来不是爱发火的人，一来是卢氏持家有道，把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少发生让他烦心的事。二来是，生意人，一向秉承以和为贵，回到家中自然也是希望家和万事兴。

当日去游湖的林婧莹、林秀莹、林芳莹及伺候四位小姐的丫鬟们此刻是被林修平的怒气吓得直发抖，大气不敢喘。最后还是年纪最长得林婧莹开口回话。

“回父亲，这月接连下了十数天雨，难得天放晴，我与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便相约去太湖游船。当日租的是条大船，晴空万里，我们四姐们在船上吃茶看风景，是极开心的。四妹妹也很兴奋，这里摸摸那里站站，怎知转眼的功夫，四妹妹就倾出半个身子，我吓了一跳赶忙喝住，伸手去拉，却怎知四妹妹像个冬瓜般，咚一声就掉下去了。”林婧莹说到这脸色更白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眼红红的，似是那日的惊吓还未退却。

见林修平脸色依旧不好，林婧莹话风一变，开始自责起来。

“发生这样的事都怪我，若不是我想着几位妹妹，就不会拉着她们去游湖。明知四妹妹性子好动，也没时刻盯着，只顾着欣赏风景。如今四妹妹这样，我这做长姐的也是心痛不已，几日来一直懊悔不已，恨不得落水的是自己。”

林修平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泪满心自责的长女，也不好再说什么指责的话。这个女儿一向具有长姐风范，关爱弟妹，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拉着弟妹分享，不管嫡出还是庶出，从不有别而待。

林修平简单训了几句，凌厉的目光便扫向站在小姐们身后的贴身丫鬟，“五六个伺候的也看不住一个小姐？”

几个丫鬟听到这话吓的全部扑通一声跪下，除了林婉莹的贴身丫鬟小巧真心觉得悔恨外，其余几位虽充满恐惧，但心中难免有几分委屈。她们又不是四小姐的贴身丫头，怎么会时刻注意着。

“回老爷，当日游到湖中心，小姐们便想钓鱼，奴婢几个除了秋雪姐姐外，都在船尾帮小姐们看着鱼竿。奴婢该死，奴婢身为四小姐的贴身丫鬟，没照顾好小姐，求老爷责罚。”小巧早已哭的泪流满面，林婉莹出事以来一直悔恨不已。

秋雪见她提到自己，也扑通跪下，哭着磕头求饶：“奴婢失职，求老爷饶命。”

“一个个都是不用心伺候的东西，如果四小姐醒不过来，少不了杖毙了陪葬……”

谩骂声继续

……

林修平发泄完心中的怒气，拂袖而去。

他一离去，林婧莹的眼泪也马上止住了。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见她脸色也不好，便走了过去，撒娇唤了声娘。

卢氏见她双眼微肿，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林秀莹则是气愤地跺了几下脚，忿忿不平说道：“明明就是四妹妹自己贪玩，爹怎么净怪我们。”

林婧莹与林秀莹都是卢氏亲生女儿，林府嫡女，在她面前自然是放的开。

林芳莹略带了点羡慕看了她们一眼，一脸恭敬站着。她生母是赵姨娘，在主母面前自是不敢太放肆。

卢氏撇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小巧，冷冷对着众人道：“都散了吧，小巧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

林芳莹、林秀莹依言带着丫鬟们散去。小巧起身，也不敢拍身上的灰尘，俯身退了好几步才敢转身走出院子。林婧莹见卢氏站在院中不动，挪了几步的脚也停住了。

卢氏深吸了口气，进了林婉莹卧房。林婧莹犹豫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林婉莹，面色都不怎么好。

半响，卢氏忍不住开口对林婧莹说道：“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这时候若出了丧事，你的及笄礼还能大肆操办？”

林婧莹脸刷一下全白了，惊恐说道：“这怎么可以，女儿一生可只有一次及笄礼啊。”

“知道一生只有一次还这么糊涂。”卢氏真是怎么也想不通，平时那么聪明伶俐的长女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犯这种错误。

“娘，女儿也是气糊涂了，不曾料想事情会发展成这般严重，要是知道，女儿怎么会约姐妹们去游湖。”林婧莹害怕自己的及笄礼真会被影响，又悔又怒，呜呜哭啼起来，“谁想林菀莹身子这么差，落水而已，竟会这么严重。”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林婧莹这一哭，卢氏心疼不已。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了，若她真如此命薄去了，娘再想想办法，横竖不过是个庶女，断不能因她毁了堂堂林府嫡女的及笄礼。”

得到卢氏保证，林婧莹心定不少，连连点头。

“倒是你一定要记着，切不可让人知道……”

“娘！”林婧莹惊呼，制止卢氏继续往下说，“莫再提，莫再提。”

“对对，莫再提。”卢氏点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婉莹，两人很有默契离开。

许久，林汐艰难地睁开眼，洁白的帷幔映入眼帘。

已经两日了，林汐仍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在游泳池游泳的时候腿抽筋喝了几口水而已，醒过来却发现身处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身躯还只是个孩童，当时她就惊的再次晕过去。

接下来的两日，迷迷糊糊中听到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训斥声、哭泣声、幸灾乐祸的问候吵的她烦闷不已，更加不想睁开眼。

方才那对母女的话，虽然说的不全，但林汐也能猜个七八分。只怕是那日游湖，那位长姐做了什么，与这身躯跌入湖有关。这两日观察下来，林府里真正关心这个她的，也就那个日夜守在她身边照顾，且没人时候就偷偷哭泣的丫头小巧。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面对不想思考，但两天，也该够她接受现实了。况且若因自己不想醒来连累小巧被林老爷杖毙就不好了。

林汐就这么睁着眼望着床顶，眼神毫无生气。

小巧端着药回来，看到睁开眼的林婉莹，下意识惊呼出声。

“四小姐醒了！”

林婉莹醒来的消息，很快被传递到卢氏那。

乍听到，卢氏多少觉得诧异。这大夫都说快没的人，竟醒过来了，果然命硬。

楞了半响，卢氏才压住心中的诧异，吩咐孙嬷嬷去禀告老爷，又吩咐了人去请大夫后才迈着紧促的步伐去了林婉莹住的西偏院。

卢氏走到床边，关心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林婉莹呆滞、无生气的眼神吓地倒抽了口冷气，眉头立刻蹙起，暗暗担心是不是烧傻了。若真傻了，以后女儿的婚嫁就会受影响了。婧莹还好，已与曹家大公子订婚，及笄在即，左右这婚事不会有什么变故。但秀莹才12岁，正是着手商谈婚事的年纪，出了傻女的家庭，会被高门第的人家挑剔，难找好人家了。

林婉莹若傻了祸害众姐妹，还不如直接在湖里淹死了。

担心归担心，眼下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卢氏怎么也得装装贤惠。眼眶说红就红，拿帕子故作伤心擦了擦眼角，满是劫后重生的欣喜语气。

“你这个四丫头，真是把母亲吓死了，以后莫顽皮了。”

林汐没有理会卢氏，只是眼睛睁久了，又痛又涩，眨了两下干脆闭上。反大家知道已经她醒了。

小巧见林婉莹不仅没理当家主母，还闭上了眼睛，才散去没多久的恐惧瞬间又把她淹没，结结巴巴为林婉莹不尊敬主母的行为解释。

“四……四小姐烧还没退，身体……还……虚……请太太莫……莫……”生气二字还没说出来，刘大夫就来了。

没多久，林修平也来了。众人不敢出声干扰大夫看病，皆只是俯身行礼。

细细把了许久的脉，把眼皮来回翻了几次查看，刘大夫绷紧的脸明显松了下来，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朝林修平及卢氏笑道：“恭喜老爷、太太，四小姐终于熬过了这波凶险。”

闻言，林修平轻舒了口气，倒是卢氏很夸张的一脸欣喜。

“当真？可是为何方才我同她说话还是毫无反应？”

刘大夫沉思片刻，略带保守解释：“毕竟伤了底子，虽然熬过了凶险，还是要好生养些时日才能恢复到往日那般。”

卢氏才不管林婉莹能否恢复到往日那般健康活泼，她想知道的是这人会不会病好了脑子却傻了。但是林修平在这里，她也不好问的太过直白。

“劳烦刘大夫再仔细瞧瞧，方才四丫头睁着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任凭怎么唤也没反应……”卢氏扶了下额，余光瞄到林修平脸色一变，便知这话大家应该听明白了。

听了这话，慎重起见，刘大夫又翻了几下林婉莹眼皮。目光痴呆，毫无焦距，心跳不由漏了几拍。

“怎样？”见他久久不说话，林修平有点着急。

痴傻这种话，若没十足把握，怎么可以从一个大夫嘴里说出，那不是断人希望吗？

刘大夫起身，踱步掠了几下胡子，道：“老爷太太不必着急，就算是大人，经这一遭也难以承受，只要四小姐好好养着，待身体好了，人说不定就精神了。”

大夫这话算是给林修平与卢氏吃了半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