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昭然艰难地吃完了牛肉面，他觉得自己有一个星期都不会碰面食了。

“吃好了吗？够不够？”宋小金问。

“够了！”骆昭然连忙说，“我已经非常饱了。”饱到快吐了。

宋小金点了点头，收拾碗筷就要告辞，骆昭然提议道：“你还没来过我们公司吧？我带你转转吧？”

“不用了，骆先生，您工作也忙，不用麻烦了。”宋小金下意识地婉拒。

“不麻烦，我反正也要走走消消食，”骆昭然把宋小金手上的碗筷拿下来，搂着对方的肩膀不由分说就把人领着朝电梯口走去，“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公司的大明星们，算是给你每天为我做早饭的小小回礼，你想要谁的签名？我让他们每人给你签十份，挂网上卖都能赚不少呢……”

骆大总裁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手下的艺人给卖了，只为博得蓝颜一笑。

而宋小金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骆昭然给拐走了，直接上了电梯通向最顶层。

刚出电梯就看见走廊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每个人都神色匆匆的样子，但看到自家老板还是会停下来打招呼，紧接着看到有点局促的宋小金，视线里就带上了好奇和探究。

宋小金有点不自在，只能紧紧跟着骆昭然。

“骆总！”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抱着一堆资料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肖老师新剧本的试镜已经开始了，就等着您过去呢！这是来试镜的所有演员的简历。”说着把手上的资料递给骆昭然。

骆昭然摆摆手表示不用：“对，我差点给忘了，那个悬疑剧的剧本对吧？我马上过去。”

宋小金一听骆昭然还有工作，就说：“骆先生，您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骆昭然的金丝边眼镜闪过一丝光芒，笑笑说：“不碍事，正好带你看点新鲜的。你没看过演员试镜吧？怎么说呢，那个场面真是让人见之终生难忘，这次来试镜的有不少优秀演员，正好带你看看。”

“这不好吧，我一个外行，什么都不懂……”宋小金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止不住好奇。

骆昭然没再说什么，直接拉着宋小金往试镜的房间走去。

目睹了一切的女孩儿站在原地，看着自家老板拉着个帅哥的手腕，亲亲密密地一起进了房间，两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家骆总是个工作狂人，而且出了名的铜墙铁壁，别说男人了，就是再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明码标价的商品，就算脱光了站在骆昭然面前，也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半点兴趣，他可能还会嫌弃你最近吃胖了影响形象。

没有丝毫情趣，没有丁点怜香惜玉之心，一心向钱看齐的骆总，也许会孤独终老成为一个有钱的帅老头子，是整个嘉华的共同认知。

但现在，这样的骆总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眼神凶恶的帅哥，而且就在刚刚，骆总竟然还主动拉了对方的手。

骆总……不会是被那个男人威胁了吧？

女孩儿抱着这样的疑惑，把这个八卦迅速传播给了其他同事。

**************

宋小金被骆昭然带进了一个像是会议室的房间，里面坐了一排人，其中就有方才见过的肖纪函。

那一排人对面正站着一个念念有词还不断比划的男人，显然正在表演。旁边架着两台摄像机，正记录下试镜演员的每一个动作神态。

骆昭然拉着宋小金进了门没有立即落座，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去打扰此时此刻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的表演者和观众。

“……你有十分钟的时间对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男人视线微低，似乎正看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他脸上带着可以说是温柔的笑容，但说出的台词却让人毛骨悚然，“再多就不行了，你知道，血迹和尸体收拾起来总是比较费时间，但我必须赶在下午4点之前做好这一切，去晚了那家甜品店就关门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你……”场外有工作人员为他搭戏。

男人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变得非常阴郁，仍然挂在嘴边的笑容有点扭曲，他嘴角抽搐了一下，额上爆出一点青筋，看起来非常生气：

“每个人……每个人都是这样！我明明给了你十分钟好好道别，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求饶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你就没有牵挂的不舍的人吗？还有那些在乎你的人，你的父母朋友，你死了，他们一定非常难过，你就不想安慰一下他们吗？”

男人这个时候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面满含着偏执的疯狂。

他做了个把什么东西拉近的动作，另一只手掐住“受害者”的下巴用力抬起：

“来，对着镜头好好说！把你对他们的爱和牵挂都好好表达出来，发自肺腑的……”

男人说着，竟然湿润了眼眶，神态又变得怜悯悲戚来，万分轻柔地抚摸着“受害者”的脸，像是对着爱人低语一般：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注1）

男人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水自眼角悄然滑落，他微微偏头亲吻了一下怀里的人，然后割开了他的脖子。

表演到这里就结束了，在场的观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梁老师，太精彩了！”一个工作人员忍不住赞叹，“刚才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结束试镜的演员站起身来，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方才的种种表情神态统统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沉稳随和。

“梁展，状态很好嘛。”肖纪函站起身和演员握手，看起来应该是彼此认识的，调侃了一句。

“哪里，肖老师的剧本写的很好，人物形象非常饱满，我才能体会到角色的情感嘛。”梁展笑了一下，同在场的其他人都略略寒暄了几句，转身看到骆昭然就立马走了过来。

“骆总！”

“梁先生，方才的表演非常精彩。”骆昭然和梁展握了手。

“骆总谬赞了，”梁展笑笑，看到旁边的宋小金，便问，“这位是？”

“哦，我的一个朋友，宋小金，”骆昭然介绍到，看宋小金还在傻傻地发呆，碰了碰他的肩膀，“小金，这是梁展梁老师，你应该看过他的演的戏。”

宋小金这才回过神来，脸一下子通红，急急忙忙地握住了梁展伸出来的手：“梁、梁老师你好！我有看过您演的《猎杀者》，特别好看，演得非常好！”

“谢谢。”梁展礼貌地道了谢，没有再多做交谈，只和骆昭然客气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梁展三十出头，长相不算特别出色，但气质非常好，是个非常有观众缘的演员，而且戏路非常宽，从正义的刑警到变态杀人狂都扮演过。

宋小金以前看过他演的刑侦剧《猎杀者》，对他在里面扮演的亦正亦邪的警察局长影响非常深刻。

方才梁展的试镜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真的是像骆昭然说的那样，让人见之难忘。

短短的一段表演，感情的转变非常自然迅速，层次分明。

一个偏执的内心情感极为丰富的杀人狂，他对自己的受害者既厌恶又同情。他享受受害者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憎恨他们求饶时的软弱，却又极其怜惜他们的死亡。

这种矛盾的情感让这个杀人狂变得立体起来，不再是单薄的纸片式的反派形象。使得鲜血淋漓的犯罪现场充满了暴力美学和诗意的悲剧美。

要自然生动地展现这一幕并不简单，稍有偏差就会把这个反派演成一个狰狞的疯子，这也是为什么肖纪函把剧本中的这一幕单拎出来作为试镜内容。

但方才梁展的表演可以说非常成功地展现了角色应有的特质，也让第一次亲眼看到现场表演的宋小金在那一瞬间确信眼前确实存在这么一个人物。

但脱离剧本之后，演员又是他本人，完全不见剧本角色里的任何影子，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宋小金初次体会到了演员这一职业的魅力所在。

“还没回过神来？”骆昭然略带笑意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小金有点不好意思，但禁不住有些激动：“确实太震撼了！梁老师演得非常好，我差点都以为他真的就是个变态杀人狂了。”

“这就是演员的魅力，”骆昭然领着宋小金落座，看到旁边一排人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于是抽空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宋小金，我领他来看看，不妨碍，你们继续。”

宋小金一眼就看到那些人里，有两个都是有名气的大导演，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那些人倒也挺随和，简单地跟宋小金打了招呼。肖纪函笑得眯了眼，像只狐狸似的，然后跟旁边的导演低声交流了一番，又抬起头看了宋小金一眼，笑得更加灿烂了。

宋小金见那两个导演也跟着肖纪函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但下一刻骆昭然就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对着他温和一笑：

“别管他们，来，喝点水。”

宋小金接过骆昭然递来的纸杯，低头喝水，没注意到骆昭然端的是他自己面前那杯。

等到观看完所有演员的试镜，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两人走出来时，宋小金还有点神思恍惚，没能完全从方才的种种场景中抽离出来。

“有何感想？”骆昭然看着他这样子不由笑了，“你看，同一个角色，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演员处理方式不同，给人的感觉也就不一样。但演员的本事就是让假的看起来像真的，让不合理变得合理。”

“很多人不理解演员这个职业，认为就是戏子，就是图一乐呵，但其实演员在每一个剧本中所呈现出来的人物，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冲突，情感的体现，都是现实生活的折射。演员所做的，只是把其中的主旨通过表演的方式呈递给观众，让观众看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众生百态，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所在的现实生活。”

骆昭然看着宋小金，神情认真严肃：

“这是一个值得为之付出，为之奋斗的职业。我当初之所以冒昧地想要拉你入行，就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好演员的潜质。这很难得，有很多演员，他们足够努力，却因为自身条件不够优越，导致一直没有办法给予观众出彩的表演。

但你不一样，你天生有一种抓人眼球的气质，这让你从一开始就比很多人高出了一大截，如果就此埋没那会非常可惜，因此，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我当初的那个请求。我想让这个职业属于你，也想让你属于这个职业。如果这能成为你所热爱并为之付出终身的事业，那我将会非常荣幸。”

宋小金看着骆昭然那双满是诚挚带着笑意的眼睛，心跳不由加快了。